第三十三章 托比亞斯 臥底

“快瞧瞧這是誰呀,”皮特看我走進宿舍,大驚小怪地喊道,“叛徒啊。”

幾張地圖平鋪在他的床還有旁邊的床鋪上,白色、淡藍色和暗綠色交錯,它們竟有一種奇怪的磁鐵般的吸力,吸引著我走了過去。皮特在每張地圖上都畫了些歪斜的小圓圈——那是我們的城市芝加哥,原來他在標記他曾到過的地方。

地圖上的圓圈漸漸變小,最後成了一個鮮紅色的小點,像一滴血掉在上面。我向後退了退,心中恐懼,害怕那個小點所代表的我的渺小。“別以為你就有多麽高尚,你錯了。”我對皮特道,“你搞這麽多地圖幹嗎?”“我一直沒法消化世界有這麽大的事實,”他道,“基因局有些人在幫我學習更多的知識,什麽行星啊、恒星啊、水體啊。”

他的語調雖然透著漫不經心,可地圖上狂草似的標記卻出賣了他的心緒,他可不是臨時起意,而是著迷。我也曾經對自己的恐懼著迷,總是想搞清它們的意義,一遍又一遍。

“管用嗎?”我問,卻猛然意識到這還是我第一次和皮特說話的時候沒有沖他吼。雖說他也是活該被吼,可是我太不了解他,甚至連新生名冊中他的姓氏都記不起來,好像是海耶斯,皮特·海耶斯。

“還行吧。”他拿起範圍比較大的一張地圖,上面畫著整個球體,如被捏扁了的面團一般扁平。我盯著這張地圖看了很久,終於看懂了上面的形狀:藍色是大片大片的水域,其他顏色混雜在一起的是一塊一塊的陸地,其中一塊陸地上點了一個小紅點。他指了指紅點:“看到這個小點了嗎?這個小點就覆蓋了我們到過的所有地方,把它割下來沉入大海中,甚至不會有人覺察。”

我又一次感受到了那震動全身的恐懼,害怕自己的渺小和微不可見:“嗯,那又怎樣呢?”“那又怎樣?那麽,我擔心的事情、說過或做過的事情,又有哪一件有意義呢?”他搖著頭道,“沒有,恐怕都沒有意義。”“當然有意義啊,”我搶過話茬,“每一片土地上都有人生活,不同的地方生活著完全不同的人,他們對彼此做的事全都是有意義的。”

他又搖了搖頭,我忽覺他是在用這個理由安慰自己,告訴自己,那些曾做過的壞事沒什麽大不了的。巨大無邊的星球本來讓我心生畏懼,在他來說卻是避風港,他可以消失在這廣大的空間中,永遠藏匿起自己,不必為自己的行為負責。

他彎下腰,解開鞋帶:“你那一小撮信徒是不是把你踢了?”“沒有,”我脫口而出,接著又加了句,“也說不定。不過他們不是我的信徒。”“得了,他們就是老四狂熱的信徒。”我再也抑制不住地大笑起來:“嫉妒了?是不是也希望有一群變態信徒來崇拜你?”他單眉上揚:“我要真是個變態,早就趁你睡覺時把你宰了。”“然後挖出我的眼球,放進你的人眼球收藏庫裏吧?你肯定要這麽幹。”

話音剛落,皮特也大笑起來。我這才驚覺,自己這是在和那個把刀子戳進愛德華眼中並老想著殺掉我女朋友(如果她還算我女友的話)的新生互相開玩笑,可話又說回來,他也是幫我們終止攻擊情境模擬的人,也是把翠絲從即將被殘忍處死的邊緣上救下來的無畏者。我更在乎他的哪一些行為呢,也許我該忘掉過往一切,讓他重新再來。

“要不你也加入我們這個‘被記恨小組’吧?”皮特道,“現在的成員就我和迦勒兩個人,不過被那姑娘嫌惡太容易了,我相信不久的將來,小組的人數肯定會增加的。”

我一下子僵住了:“沒錯,確實很容易討她嫌,你幹脆讓人弄死她得了。”

我心裏一緊,我也差一點害死她。如果她離爆炸地再近一些,她現在可能就跟尤萊亞一樣,渾身插著各種管子,靜靜地躺在醫院裏,失去了意識。

也難怪她不知道是否還要跟我在一起。

剛才那暫時的輕松已經消失,我忘不了皮特惡行累累,因為他並沒有轉變。他還是原來的那個他,那個為了爬到新生考驗第一名的寶座不擇手段,願意去殺人、傷人,不惜造成任何毀滅的他。我也忘不了自己的罪行,想到這兒,我站起身。

皮特倚墻而立,雙手交合,放在腹部:“我只是說,她如果認為某個人一文不值,那其他人就都信。她以前只不過是一個無趣的僵屍人,現在卻有這個能耐,不得不說有些奇怪。而且一個人擁有如此強大的能力也太過了,你覺得呢?”

“她的能耐不是左右其他人的觀點,”我道,“而是總能看對人。”

他閉上眼睛道:“老四,隨便你怎麽說。”

我的四肢都繃得緊緊的,感覺一碰就會折。我走出宿舍,扔下那幾張上面畫著圈圈點點的地圖,卻不知道接下來要走向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