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托比亞斯 無派別頭領的抉擇

無派別營地在飄飛的雪花中靜靜立著,透著光的窗子是這樓房裏唯一有生命的跡象。這棟樓在我眼裏永永遠遠都是博學派的總部,不管發生了什麽。站在入口門前,我嗓子裏不由發出一聲不悅的嘟噥。

“怎麽了?”皮特問。“我討厭這地方。”我說。他把垂在眼前被雪花打濕的頭發撩起:“那你打算怎麽進去?打碎一塊玻璃還是找個後門?”“我就這樣進去,我是她兒子。”“可你也背叛了她,違逆她的命令離開了城市;她還派人去阻止你,那些人是帶著槍的。”“你要不願去就待在這兒。”我道。“血清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說,“不過你要是挨了槍子兒,我可不管你,就只管奪過瓶子逃走。”“我對你這樣的人不奢望些什麽。”他這人還真是奇怪。我走進大廳,不知什麽人把珍寧·馬修斯的肖像重新拼好了,只是她的兩只眼睛上分別用油漆畫了紅色的叉號,叉號下面還寫了四個字:“派別人渣”。

一些戴著無派別袖章的人走在我們前面,手中的槍舉得高高的。有些人我那天在無派別聚居地的營火旁見過,有些是我作為無畏派領導在伊芙琳身邊時見過的,還有一些完全沒見過的面龐,這事實提醒著我,無派別的人數比我們任何人想象中都要多得多。

我舉起雙手,做投降狀:“我要見伊芙琳。”“是嗎?”其中一人道,“說得好像我們會讓任何想見她的人進去似的。”“我帶來城市圍欄之外世界的消息,她肯定有興趣知道。”“托比亞斯嗎?”一個無派別女子喊出了我的名字,我記得她,卻不是在無派別聚居地認識的,而是早在無私派區域就認識了她。她曾經是我們的鄰居,名字叫格蕾絲。“格蕾絲,你好,我只是想和我母親談談。”她咬了咬腮幫子,思量了一會兒,握著手槍的手有些放松了:“那個,我們還是不該讓任何人進去見她的。”“看在上帝的分上,”皮特插話道,“快去跟她通報,說我們來了,看她要不要見我們。我們可以在這裏等。”格蕾絲往後退了幾步,退到漸漸聚集起來圍觀我們的人群中,放下手槍,沿著附近的走廊小跑起來。

我們立在原地等了許久,雙手一直舉著,舉得肩頭有些發酸。格蕾絲終於回來召喚我們過去。周圍的人看我垂下兩只手,也都放下了手中的槍。我走進大廳,撥開中間的人群,仿若絲線穿過針眼。我們跟著她走進一部電梯。

“格蕾絲,你拿槍做什麽?”我這一輩子還從未見過無私者拿槍。“現在沒派別風俗了,”她道,“我得保護好自己,要有自我保護的意識。”“那太好了。”我發自內心地說。無私派其實和其他派別一樣腐敗糟糕,只是它的罪惡相對而言沒那麽明顯,或許這些罪惡都被“忘我”二字包裹得太嚴實了。只不過讓一個人隱匿自我、“消失”在人群中比鼓動人們爭鬥好不了多少。

我們來到珍寧曾經的辦公室所在的樓層,格蕾絲卻沒有把我們領到那間辦公室,而是帶我們來到一間大會議室,室內的桌子、沙發和椅子都按正方形整齊擺放,月光從後墻上的幾扇大窗子灑進來。伊芙琳坐在屋子右側的桌子旁,看著窗外的沉沉夜色。

“格蕾絲,你可以離開了。”伊芙琳道,“托比亞斯,聽說你有個信兒要捎給我?”

她依舊沒看我。濃密的頭發挽成了發髻,她身穿一件灰色的衣服,上面套了個無派別的袖章。人看起來很疲憊。

“能不能去走廊等等?”我對皮特說,出乎我的意料他沒有反駁,只靜靜地走出屋子,掩上身後的門。

屋子裏就只剩下我們母子兩人。

“外面的人其實沒讓我們捎信,”我湊向她道,“他們想重置城市中所有人的記憶。在他們眼中,跟我們沒法談判,也不指望喚醒我們的善良本性,抹掉我們的記憶比協商要來得容易。”

“他們也許沒有錯。”伊芙琳說著,終於轉過身子面向我,將顴骨靠在交合在一起的手上,一只手指上刺了鏤空的黑圓圈文身,像戴在手指上的戒指,“那你來找我到底是為了什麽?”

我一時有些猶豫,一只手握住口袋裏的血清瓶子。我看著她,歲月在她的臉上刻下痕跡,就如一塊有些年頭的舊抹布,絲線暴露,邊緣有些破損。可我還看到了自己兒時眼中的母親,那綻開微笑的嘴巴,那閃爍著歡愉的雙眸。我一直盯著她,看的時間久了,心頭就越來越覺得她從未快樂過,那曾經看似開心的母親從未存在過,那個女人不過是我母親的一個淡淡的幻影,是當年我透過那以自我為中心的孩童眼光看到的一個幻象。

我坐到她對面,掏出記憶血清的瓶子放在我們中間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