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希亞

中央競技場前面的雙開門拉開了,我知道,該走了。我最後看了阿珂斯一眼:他的手指尖上染著紅色的印記,那是前一天夜裏準備緘語花混合制劑時沾上的;他的下巴上橫亙著一道白色的刀疤,雙眉總是緊蹙,讓他帶著一種無時無刻不在擔心憂慮的神情。而後我就從前面兩人中間鉆過去,混進大隊的士兵中間——他們將從我哥哥手裏接過授獎。

當其中一人發現我的時候,我們已經身處通往競技場決鬥場地的通道之中。我拔出了潮湧之刃,淡定如常。

“喂!”一個士兵厲聲對我說道,“你是不允許進入——”

我抓住他的胳膊肘,把他拉近,用我的刀尖抵著他盔甲的下緣,位置剛好在他的後腰上。我用了點兒力氣,讓他能感覺到刀尖逼近的刺痛。

“讓我進去,”我對他說道,聲音大得周圍幾人都能聽見,“一進去我就放了他。”

“你是……”另一個士兵囁嚅著,靠過來看見了我的臉。

我沒回答。我把手放在那人質士兵的盔甲上,不去碰到他的皮膚,推著他往通道盡頭走。沒有一個人過來幫他,這應歸功於我的聲望——我的聲望,以及盤繞在我的喉嚨和手腕上的黑色陰翳。

我側目瞥著通道盡頭的明亮光線,聽著龐大人群發出的巨大吼聲。碩大沉重的門在我身後關閉,鎖死,我和我的人質就這樣登上了競技場。在我們上方,力障礙區嗡嗡蜂鳴,聞起來有種鹽漬果子的酸味兒。我的每一步都掀起塵土,揚散在空中,這感覺再熟悉不過。

我曾在此鮮血四溢,也曾在此取他人性命。

利紮克站在競技場半空的一個寬大的平台上。擴音器垂了下來,懸在他的頭頂上。他的嘴巴張開著,像是準備好發表演講,但此刻他所做的,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我把人質士兵往旁邊一推,將潮湧之刃收回刀鞘,然後拉下帽兜,露出了自己的臉。

利紮克只愣了一下就立刻換上一副嘲諷的笑容:“看呀,諸位。希亞·諾亞維克竟然這麽快就回來了?你想念我們了,是嗎?還是說,這位已遭貶黜的梟狄人是來自殺謝罪的?”

四周的人群爆發出整齊的笑聲。聚集在這座中央競技場的都是他最忠心的支持者,他們是整個梟狄最健康、最富有、過得最聲色犬馬滋潤的人。任何看似可笑的東西,都能讓他們嘲諷譏笑。

一個擴音器——由場內的某人遠程控制——懸浮著飄了過來,停在我腦袋旁邊,等著我說話。我看著它上下起伏,猶如一只燕子。我的時間不多,必須搶在他派人抓住我之前占得先機,必須直截了當。

我脫下一只手套,又脫下另一只,解開厚重得讓人冒汗的鬥篷,露出穿著盔甲的身體。我的雙臂無遮無擋,臉上略略化了妝——今早緹卡幫我的——遮住了擦傷和瘀青,看上去就像我一夜之間便已痊愈恢復。脖子和頭上的銀膚布閃著耀眼的光,它隱隱有些發癢,仿佛正在將我的傷口拉攏織合。

若說我身上的傷口作痛,那是無須提及的,我已經服了阿珂斯給我的止痛劑。但此時此刻,真正將我和我的疼痛區隔開來的,是腎上腺素。

“我要在這裏向你發起決鬥挑戰。”我說。

觀眾們發出七零八落的笑聲,好像他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笑似的。當然了,利紮克是一絲笑意也沒有的。

“我還從不知道,你竟然可以如此戲劇化。”利紮克說道。他的臉上開始出汗,不自覺地用手背擦了擦嘴唇。“綁架了人質闖到這裏來,企圖奪取你哥哥的性命……好吧,這種殘忍本來就是你的真實面目。我只能這麽說。”

“你把你妹妹往死裏打,然後在她臉上留下人人可欺的記號——論殘忍,還是你略勝一籌。”

“你不是我妹妹,”利紮克說,“你是殺死我母親的兇手。”

“那麽,就請你站到這裏為她復仇。”我犀利地回他。

中央競技場裏再次響起了此起彼伏的聲音,混亂嘈雜奔湧而來,就像水注入杯子裏。

“你不否認你殺了她?”利紮克說。

我從來就無法否認這一事實——就連假裝否認都做不到。即便在此時此地,回憶也不曾遠離。當時,我沖著她大吼大叫,發脾氣地說道:“我再也不想見到任何醫生!我再也不要到診所去!”我抓住她的胳膊,然後將疼痛丟給她,就像一個小孩丟掉一盤不喜歡的飯菜。但我用的力氣太大了,她倒在了我的腳邊。我印象最深刻的是她的雙手,交疊著放在腹部之上——那麽優雅,那麽完美無缺,即便是死。

“我來這兒不是跟你辯論罪名的,”我說,“我來這兒是要完成幾季之前就該完成的事情。你,過來跟我決鬥。”我抽出潮湧之刃,揮向身體一側。“想必你要說,我已經被虢奪了身份,所以不能這樣向你發起挑戰。不過還是先讓我來說說,你的如意算盤究竟是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