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鷹嘴豆(第2/3頁)

“不急不急,”學者說,他倒提著書在院子裏跺步,表情曖昧,不時地偏起頭打量一下身上依舊糊滿黑泥的大角,“原來是個小孩。你剛才說你是打哪兒來的?你是木葉城來的。啊,那兒是一個貴族化城市,可是也有些窮人——我看你來回奔波,忙忙碌碌,為財而死,未必不是個俗人。”

“我不是為了錢來找藥的,我是為了媽媽來找藥的。”大角說。

“啊,當然當然,百義孝為先。”學者連連點頭,嘴角又帶上那點神秘莫測的笑容,“這種說法果然雅致得多。看不出足下小小年齡,卻是可欽可佩。”

大角好奇地看著這個高深末測的院中人,“你們不工作嗎,那你們吃什麽呢?”

“嗤——,”學者拈著胡須說,“我們這兒乃是有名的禮道之邦,君子正所謂克己復禮,淡泊自守,每日一簞食,一壺羹足矣,自然不必像俗人那樣,吃了為了做,做是為了吃,這就是‘爾然疲役而不知其所歸’了,唉——可憐可憐。”

“像你們這樣真好,”大角說,“可是你這兒有我要的藥嗎?”

“不急不急,”學者低頭看了看表說,“小先生從遠處來,還未曾見過此地的風貌吧,何不隨我一同攬山看月?此刻乃是我們胸納山川,腹吞今古的時間啊。”

天漸漸地黑了下來,低懸在天際的月亮越來越亮。大角爬到院子裏摞著的木塊石片上,學著先生的樣子,挺直身子,踮著腳尖,向外看去。

米勒?賽?穆罕默德?道之城的建築看上去和它的名字一樣精巧而不牢靠,它實際上一直處於一種未完成的狀態中。從外面望去,它就像一種浮雕形式的組合以及光影相互作用下的柵欄,連續的外殼被分離成起伏皺折的表面,就像覆蓋在城市居民身上破碎的衣服布片。

大角看到了那些汙穢腥臭的台階,地下通道和人行天橋組成的龐大曲折的迷宮,當地居民在其間上上下下,如同巢穴裏密密麻麻的白蟻。

大角看到了在被城市的煙霧沾染得朦朦朧朧的月亮下面,高低錯落的屋脊上面,一個透明的,精巧復雜的高塔雪山一樣矗立著。

“那是你們的高塔嗎?它上面為什麽有影影卓卓動彈的黑點呢,它上面隨風飄舞的是些什麽呢?”大角瞪大了他的黑眼睛,驚恐地看著高塔:“你們的塔上住著人?你們在高塔上晾曬衣物?”

“當然啦,可以利用的空間為什麽不用。”學者拈著胡須,微微笑著說,“善用無用之物不正是一種道嗎?”

相對於大多數城市居民來說,大角現在可以被稱為一個旅行家了,但他在其它城市中,從來沒有發現過神聖的哲學之塔被靠近被觸摸過,更別提被使用的了。他滿懷驚異之情再次地向這個美妙的可以居住的高塔望去,發現這座高塔是歪的。它斜扭著身子,躲讓緊挨著它腰部伸展的兩棟黑色建築,好象犯了腰疼病的婦人,不自然地佝僂著。

“你們的高塔為什麽是歪的呢?你們就不能把它弄得好看一點嗎?”

“啊,好看?我們最後才考慮那個,”學者輕蔑地說。“要考慮的東西多著呢,我們要考慮日照間距,容積率,城市天際線,以及地塊所有權的問題。對文明人而言,禮儀是最重要的。”他攏著雙手,神情怡然地直視前方,直到天黑下來什麽也看不見了。

“看山的時間結束了嗎?”大角忍不住問道。

學者仿佛意猶未盡,“噫,真是的,觀此暮靄蒼茫,冷月無聲,不知不覺就忘了時間了。”

“現在您可以幫我找藥嗎?”大角問道。

“唔,是這樣的,我們這兒有些鷹嘴豆。”學者說,仿佛泄露了什麽大秘密,頗有些後悔。

他偷偷摸摸地瞟著大角,老臉上居然也生出一團異樣的酡紅,“看來小先生長途跋涉,自然是身無長物了。恩,可是這把刀子看上去倒也不錯呀。”

“是呀,”大角說,“這是我媽媽送給我的生日禮物。你可以給我一些鷹嘴豆嗎?”

“你的刀子可真的不錯呢。”學者說。

“你要是喜歡這把刀子,我可以把它送給你的。”大角說。

學者伸手摸了摸刀子,又還給他,微微一笑:“小先生把我當成什麽人了。唉,君子不能奪人所愛,何況你是個小男孩,何況你還要到恐怖森林去,刀子總是有一點用的。”

“恐怖森林裏到底有些什麽呀?”大角忍不住問道。

“那兒其實什麽也沒有,根本就沒有什麽好害怕的。”學者連忙說道,仿佛後悔說出了刀子也有一點用的話。過了一會兒,他又不好意思地補充說,“事實上,那兒有一只神經兮兮的貓,它有一個謎語讓你猜,只要你猜對了就能過去。”他模棱兩可地說道,“雖說有點危險,可是也蠻安全的。實際上跑這麽遠的路,你真應該帶一把雨傘,這兒的雨水總是很多。我們這兒雨傘比較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