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惟恐天下不亂(第4/4頁)

——具體來說,就是通過制造新的戰亂來轉移朝野的注意力,給朝中處境艱難的東林黨人暫且解困——當戰事變得十分緊急的時候,朝廷和內閣的爭鬥就會被暫時壓下來,如此一來,就能讓“朝中奸黨”和“被蒙蔽的聖上”無法進一步反攻倒算,從而避免整個東林黨勢力被完全趕出朝堂。

於是,遠在南方的黃石,就不幸成為了首選目標——這當然不是因為他跟澳洲髡賊有勾結,屢屢違反朝廷體制,而是因為:首先,聽說黃石這個粗鄙武夫從澳洲髡賊那裏學來了不少生財之術,日子過得很是滋潤,卻不肯把發財的產業拿出來獻給江南縉紳,而賺到的錢也沒有給諸位清正廉潔的東林君子們分潤;

其次,福寧軍為了斂財養兵,居然不顧朝廷素來少收、不收商稅的傳統,悍然在台灣海峽向每一艘商船征收“靖海稅”,拒絕繳稅的商船通常連人帶貨都會一起失蹤……福寧軍每年的此項收入高達白銀五百萬兩以上,等於是硬生生地從東林黨的幕後金主口袋裏掏銀子,早已讓江南的地主縉紳富商集團恨得咬牙切齒,只是因為並非每一家士紳都在做海貿,而福寧軍的勢力又著實不弱,所以暫時才沒下定決心要對付他。

再次,才是黃石在閩南斂聚土地、迫害士紳,把讀書人的體面尊榮踩進泥裏……雖然這多少讓東林黨有點兔死狐悲、物傷其類的感覺,但天下地主從來都不是一家,除非是牽扯到親戚故舊,否則江南的地主縉紳可不會為閩南地主的遭遇抹眼淚——更何況,類似的巧奪豪取、兼並土地之事,他們自己也沒有少做。

總之,趁著這次機會,東林黨計劃把黃石和福寧軍打成叛逆,在轉移朝野議論焦點的同時,將原本控制在那批卑賤武夫手裏的各項財源都奪過來,供他們這些清貴文士享用。至於福寧軍造反之後該如何清剿,事後又該怎樣收拾爛攤子,就都是朝廷的責任了,不管損失多少人力物力也是朝廷擔著,東林黨們只需要憑著先見之明多撈好處就行了——送死你去,發財我來……這麽多年以來的規矩,不是一向如此麽?

所以,在最初的震動和驚駭之後,錢謙益又漸漸地心情輕松起來——不管挑起事端的過程如何驚天動地,張溥的手段如何殘忍毒辣,作為引子的鄒維璉巡撫死得如何憋屈,反正死道友不死貧道,或許這就是朝中諸公的意思呢?只是以後自己看來要多留點神,莫要一個不小心就被張溥這條瘋狗給坑了……

——但江南這些樂觀到無法無天的東林黨們不知道的是,由於全國各地的東林黨和其余縉紳豪門並沒有互相好好通氣,此時在大明帝國的其它地方,也有人在做著差不多同樣的勾當……

所以,在接下來的幾天裏,隱居江南鄉下的錢謙益,便目瞪口呆地收到了一則又一則石破天驚的噩耗——雖然在家退隱,但身為標榜著“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東林黨,他的消息還是比較靈通的。

盡管在如今這會兒,他倒是寧願自己不要這麽消息靈通才好:

——山東登州爆發兵變,登萊巡撫孫元化於亂中失蹤,原登州總兵陳新率叛軍渡海偷襲天津!

——大同、宣府各路邊軍為爭奪銀礦而爆發激烈內訌,死傷無數,如今還在互相指責對方為叛軍。

——陜北三十多股流寇推舉高迎祥為首領,結盟渡河入山西,輕取省府太原,誅殺晉王闔府!

——山東聞香教再次於魯南作亂,現已聚眾數十萬,圍攻濟寧,截斷了運河命脈!

……

——最後,“奴酋”皇太極派大淩河之戰投降的諸多明朝將領,對遼西的關寧軍殘部展開遊說勸降,薊遼邊鎮一時間謠言紛飛、人心混亂。督師的文官和太監已經連番密報,稱軍心不穩,恐有不測之禍……

雖然頭腦中的地理概念很一般,但錢謙益也隱約判斷得出,此時的北京城外恐怕已是四面火起了。

“……這、這麽多塌天的禍事,怎麽就撞到了一塊兒呢?朝堂之上的諸位相公,到底在幹什麽啊?”

坐在自家的小書齋裏,他愣愣地張著嘴,不可置信地如此喃喃低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