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儒勒·凡爾納大道的午夜 12

儒勒·凡爾納大道在紡錘體的正中間,環繞外殼一圈;德斯德雷塔街則縱貫紡錘體,兩頭終結於拉多-艾奇遜光泵的支架處。如果從德斯德雷塔街右拐上儒勒·凡爾納大道,一直走下去,就又會從左側接近德斯德雷塔街。

凱斯注視著布魯斯的三輪車遠去,消失在視野之外,才轉過身,走過一間巨大雪亮的報刊亭。數十本日本雜志展示在那裏,封面上都是當紅的虛擬感受明星。

頭頂上方是人造的夜色,華麗的星座閃爍在全息影像的天空之中,如同一張張紙牌,印著骰子,禮帽,酒杯……德斯德雷塔街和儒勒·凡爾納大道的路口仿佛一道峽谷,自由彼岸那些懸崖居所的陽台層層疊疊,一直延伸到一家大型賭場青草萋萋的高原上。凱斯看到一架輕型無人駕駛飛機借著上升氣流,優雅地滑過那碧綠高原的邊緣,沐浴在那隱蔽的賭場柔和的燈光之中。這種飛機是蛛絲聚合物制成,絲質的兩翼仿佛一只巨大的蝴蝶,消失在高原之上。在激光的鏡片或塔樓之上,霓虹燈的倒影閃過。這些飛機屬於自由彼岸的保安系統,控制它們的是一部主電腦。

那電腦是在迷光別墅裏嗎?他繼續走下去,路過一排排名字各異的酒吧:高-低、天堂、世界、板球手、史密斯忍者服、緊急情況……他選擇了“緊急情況”,因為它最小,也最擁擠;但他很快發現這裏都是遊客,沒有生意可做,只有男女之事。他有點想去莫利房間上面那間無名夜總會,卻停住了,想起了莫利注視那張屏幕的模樣。冬寂現在又在跟她說什麽呢?迷光別墅的地圖,還是泰西爾-埃西普爾家族的歷史?

他要了一杯嘉士伯啤酒,在墻邊找了個座位坐下。他閉上眼,在身體裏搜尋他的憤怒,那微末卻純粹的憤怒。憤怒仍然在,但哪裏才是這憤怒的源頭?孟菲斯的傷痛給他帶來的只是挫敗,夜之城裏殺人奪財時完全麻木不堪,即便琳達的死,也不過只有種鈍鈍的惡心與憎恨,沒有一次,任何一次,能讓他憤怒。他腦海裏出現了一面屏幕,一面遙遠而微小的屏幕,一個假迪安跌倒在一堵假墻壁上,迸出一片腦漿與鮮血。他明白了,那種憤怒源自於那間遊戲廳,源自於冬寂復生了琳達的影像,而又從他手中奪走那些最基本的動物的需求:食物,溫暖,一個睡覺的地方。然而一直等到與假羅尼·鄒對話之後,他才終於感覺到這種憤怒。

這感覺很奇怪。他不懂。

“麻木。”他說。他已經麻木了很久,很多年。仁清街上的那些夜晚,與琳達在一起的那些夜晚,每一次的交合,每一次生意場上冷汗涔涔的行動,都不過是一片麻木。但現在他找到了這種溫暖,這種殺人的籌碼。肉身,他對自己說,這是肉身的感受。不要在意。

“黑幫。”

他睜開雙眼。凱西站在他身旁,穿著條黑裙子,頭發還和坐車時一樣狂亂。

“我還以為你回去了。”他喝了一口酒,掩蓋自己的窘態。

“我讓他把我放在這家商店了。買了這件裙子。”她隔著裙子撫過自己的骨盆曲線,他看見她手腕上的藍色藥貼。“喜歡嗎?”

“當然。”他不由自主地掃視過周圍的人,再看向她。“你想要幹嗎,親愛的?”

“你喜歡我們給你的苯乙胺不,盧普斯?”她湊得很近,他感覺到她身上的熱氣和她緊繃的身體,她的雙眼裏是巨大的瞳孔,脖子上的青筋暴起,如同繃緊的弓弦。她在顫抖,新鮮的藥力之下的顫抖。“你爽了沒?”

“爽了。但後勁糟透了。”

“那你就要再來一粒。”

“那又怎麽樣?”

“我有一把鑰匙。那地方就在‘天堂’後面的坡上,有最舒服的床。他們今晚都下重力阱去辦事了,只要你跟我走……”

“只要我跟你走。”

她雙手拉起他的手,掌心火熱而幹燥。“你是日本黑幫的,對嗎,盧普斯?日本黑幫的外國戰士。”

“你還真有眼光。”他抽出手來,翻找煙盒。

“你怎麽還十指齊全呢?我還以為你搞砸一次就要切一根指頭。”

“我從來沒搞砸過。”他點起煙。

“我看到你那個姑娘了,認識你那天。她走路的樣子好像海迪歐,嚇死我了。”她的笑容誇張得過分,“我喜歡。她喜歡女人嗎?”

“她沒提過。海迪歐是誰?”

“3簡的手下,她管他叫臣子。家臣。”

凱斯強自鎮定,假裝漠然地看著酒吧裏的人潮,說:“迪-簡?”

“3簡夫人。她可是大人物。大財主。這一切都屬於她爸所有。”

“這間酒吧?”

“整個自由彼岸!”

“我靠。你很有些高級的朋友啊?”他揚起眉毛,伸手攬住她,手掌放在她的屁股上。“你是怎麽認識這些貴族的?你是富家少女啊?你和布魯斯秘密繼承了大筆老錢?”他張開手指,隔著裙子揉捏她的身體。她在他懷裏扭動身軀,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