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儒勒·凡爾納大道的午夜 12(第2/2頁)

“你知道啦,”她低下眼,假作謙虛地說,“她喜歡搞聚會。布魯斯和我嘛,會搞聚會圈子。她在那裏邊真的無聊到死。她那老頭子有時也會放她出來,條件是有海迪歐隨身保護。”

“她在哪裏邊無聊到死?”

“他們管那地方叫迷光。她跟我說,裏面真的很美,有池塘,有睡蓮。那是一座城堡,真正的,石頭的城堡,看得見日落的城堡。”她依偎在他懷裏,“嘿,盧普斯,你需要一片藥貼,我們才能在一起。”

她脖子上掛著一個小小的錢包,粉色指甲在強化過的麥色肌膚映襯下格外鮮亮,卻都被咬禿了。她打開錢包,拿出一個泡沫紙包,裏面是一片藍色的藥貼。一樣白色的東西掉在地上,凱斯撿起來,是一只紙鶴。

“是海迪歐給我的,”她說,“他想教我疊,可我怎麽也學不會,疊出來脖子總是反的。”她把紙鶴塞回錢包裏。凱斯看著她撕開紙包,揭起藥貼,平貼在他手腕內面。

“3簡的下巴很尖,鷹鉤鼻?”他的手畫出一個輪廓,“黑頭發?很年輕?”

“是吧。但她是大人物。那麽那麽多錢。”

藥力迅猛得如同高速列車,一股白熱的光芒從前列腺周邊攀上他的脊椎,短路的性快感照亮了他頭骨間全部縫隙。每一顆牙齒都像一枚音叉,在他的牙槽裏歌唱,音調精準無比,歌聲清楚得猶如乙醇。在朦朧的血肉包裹之下,他的骨架被打磨得鋥亮,關節也變得滑溜。沙暴從頭顱底部席卷而過,一波一波的高強度靜電在眼睛後面戛然而止,變作最純凈的晶體,不斷生長……

“來吧,”她拉起他的手說,“現在你也有了。咱們都有了。上山去,咱們可以來一整夜。”

隨著苯乙胺狂濤而來的是他的憤怒,不斷地,指數式地擴張,如同滾燙而濃重的巖漿。他的下體硬得像鉛棍。周遭的人臉都變成了玩偶的面孔,用粉白兩色畫出的嘴巴動來動去,冒出一個個聲音構成的氣球。他看到凱西麥色肌膚上的毛孔張開,眼睛如同玻璃珠一樣毫無生氣,整個人都有點腫脹,甚至還能看出她乳房一大一小,鎖骨也不對稱——他眼中一片煞白。

他丟開她的手,推開人群沖出門去。

“我操你媽!”她在身後尖叫,“死強盜!”

他的雙腿毫無感覺,好像踩著高蹺,搖搖晃晃地沖過儒勒·凡爾納街的石板路,耳中隱隱聽見渾身血液隆隆流過,一片片鋒利的光芒從各個角度切開他的頭顱。

他擡起頭便站住了,再也動彈不得,雙拳緊緊靠在腿邊,扭曲的嘴唇輕輕顫抖。頭上是自由彼岸的星空,眾多全息投影的星座裏,每一顆星子仿佛都有了自己的生命,圍繞著那黑暗的軸心,圍繞著那不可撼動的真實,在不停流動。鬥轉星移,直到所有的星星排列停當,在夜空中刻出一張簡潔的肖像。那是琳達·李小姐的臉。

他過了許久才轉開臉,看到街上所有的人都仰起頭,所有悠閑的遊客都為這奇景而震驚。等到空中的光芒終於消逝,儒勒·凡爾納大道上爆發出一陣歡呼,回蕩在來自月球的混凝土搭建的台階與陽台之間。

鐘聲不知在何處響起,那是來自歐洲的古老鐘聲。

已是午夜。

他一直走下去,直到天明。

藥力消退下去,曾經打磨光亮的骨架一點點被侵蝕,血肉開始僵硬,整個軀體再次變回自己的肉身。他無力思考。他異常欣慰於這種狀態:充滿感知,無力思考。他似乎能融入眼前的每一樣東西:公園裏的長椅,古老街燈旁的白色飛蛾群,黑黃相間的機器園丁。

復制的清晨沿著拉多-艾奇遜系統爬過來,帶著一種慘淡的粉紅。在德斯德雷塔街上的一間咖啡店,他逼著自己咽下一個煎蛋餅,喝了一杯水,抽完最後一支煙。他穿過洲際酒店鬧哄哄的屋頂草坪,早起用餐的人群在條紋陽傘底下認真對付咖啡和牛角面包。

他的憤怒仍在。這簡直像在一條小巷遇劫後卻發現錢包仍在,毫發無損。他不知道該怎麽稱呼這樣的憤怒,也不知道該對誰發泄,只有借它溫暖全身。

他坐電梯下到自己的樓層,在口袋裏翻找當鑰匙用的信用芯片。睡意開始具象化,他或許能睡得著,或許能躺倒在那沙子顏色的床墊上,再次進入那種完全空白的狀態。

他們已經在房間裏等他。三個人,雪白的運動服,毫無特點的麥色肌膚,在那手工打造的房間裏全不搭調。一個女人坐在藤椅裏,印著樹葉圖案的椅墊上有一只自動手槍躺在她身旁。

“我們是圖靈警察,”她說,“你被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