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晚上,得壞血病的男孩感染鼠疫病倒了。男孩的後背長了個淋巴腫塊,伊芙琳把它切開了。

伊芙琳本不想那麽做,壞血病已經讓男孩十分虛弱了,而且她也不知道肩胛下面有沒有動脈血管。盡管洛克聲稱蘿斯曼德切除淋巴腫塊後脈搏[博]強了些,但這個男孩看上去更是禁不起分毫血液流失了。

但他幾乎沒怎麽流血,伊芙琳還沒擦完刀子,他的臉上已經有了血色。

“給他些野玫瑰果做的茶。”伊芙琳心想這至少會對壞血病有點用,“還有柳樹皮。”她把刀刃放在火焰上。火很小,現在的溫度根本不能讓男孩暖和起來,可要是讓他媽媽去收集柴火,就有可能會傳染其他人。

“我們會給你帶些柴火來。”伊芙琳說,然後琢磨著該怎麽去弄柴火。

聖誕筵席上還剩下些食物,但其他東西很快就用完了。為了給蘿斯曼德和文書取暖,他們幾乎已經用掉了所有劈好的柴火。廚房邊碼放著木頭,可是找不到人去劈——村長病了,管家在照顧他的老婆和孩子。

伊芙琳收集了一抱開裂的木頭和一些用來引火的碎木屑,把它們帶回棚屋,滿心希望能把男孩送到莊園大屋接受看護,但伊莉薇絲已經有蘿斯曼德和文書需要照料了,而且她看起來已經快要垮掉了。

伊莉薇絲整晚整晚地坐在蘿斯曼德身邊,小口地喂她柳樹茶,重新包紮傷口。布已經用完了,她摘下頭巾,把它撕成長條。她坐在能看到屏風的位置,每隔幾分鐘她就會站起來走向門口,就好像聽到有人來了。她的黑發披在肩上,看起來不比蘿斯曼德大多少。

伊芙琳抱著柴火回到壞血症男孩住的棚屋,把柴火倒在捕鼠籠旁邊肮臟的地板上“願上帝保佑我們。”那個女人對她說。伊芙琳在火堆邊跪下,小心翼翼地往裏面添著柴火。

伊芙琳又檢查了壞血病男孩的傷口,傷口正在往外滲著透明的液體,這是好事。蘿斯曼德的傷口流了半個晚上的血,然後腫起來,再次變硬了,不能再被切開了,她不能再失血了。

伊芙琳返回大廳,不知道是該去替換伊莉薇絲還是去劈些柴。洛克從管家的房子裏出來,看見她後告訴她管家又有兩個孩子病倒了。是那兩個最小的男孩,他們得的明顯是肺鼠疫。兩個男孩都在咳嗽,而他們的媽媽不時吐出一口清痰。

伊芙琳回到大廳。屋子裏依然繚繞著硫磺的煙氣,文書的胳膊在微黃的火光中看起來幾近黑色。火幾乎和那個女人棚屋裏的一樣微弱。伊芙琳把最後一點劈好的柴火拿進來,然後讓伊莉薇絲躺下休息,告訴她自己會去照顧蘿斯曼德。

“不用。”伊莉薇絲盯著門口說。接著,她又補上了一句,更像是對自己說的,“他已經走了三天了。”

伊莉薇絲又朝門口看了一眼,好像聽到了什麽似的,可一片寂靜中只有艾格妮絲對著玩具車輕柔吟唱的聲音。她把一塊毯子蓋在小車上面,像模像樣地用空勺子往車裏做著喂食的動作。

伊芙琳把這天剩下的時間用來做零碎的家務活——打水、用烤肉骨頭燉湯、清掃廁所。管家的母牛乳房漲大,盡管伊芙琳不斷喝斥,它依然哞哞叫著走進庭院,跟著她,用牛角輕輕推她,到最後伊芙琳終於投降,給它擠了奶。洛克在看望管家和那位壞血病男孩的間隙劈了柴,而伊芙琳一邊笨手笨腳地劈著大塊圓木頭。

傍晚時分,管家進來找他們,他的小女兒也病倒了。伊芙琳想:這是目前為止第8個病例了。村子裏只有40個人。黑死病應該只有不到1/2的發病率,而吉爾克裏斯特先生認為這一數據是被誇大了的。如果發病率是1/3的話,就是13個人,只會再有5個人病倒了;就算發病率是1/2,也只會再有12個人染病了,而管家的孩子們已經全部暴露在病菌中了。

伊芙琳面對文書時也不再有什麽觸動了,即使他很顯然活不過這個晚上。他的嘴唇和舌頭上覆蓋著褐色的黏液,他不停咳出的清痰裏已經夾雜了血絲。她機械地照料著他,心裏一片空白。她想,是因為缺少睡眠的緣故,使得我們都麻木了。

第二天早上,洛克發現廚娘倒在小屋前的雪地裏,差不多凍僵了,正在咳血。伊芙琳想,這是第9個。

廚娘是個寡婦,沒有親人照顧她,所以他們把她帶到莊園宅邸的大廳裏,安置在文書旁邊。令人驚訝的是,文書雖然已經病得不成人形,但依然一息尚存。皮下出血點現在已經蔓延到了他的全身,他的胸部縱橫交錯著藍紫色的淤痕,胳膊和腿幾乎全黑了。他的臉頰長滿黑色的胡茬,胡茬下的皮膚已然蒙上一層黑霾。

蘿絲曼德依然無聲無息地躺著,臉色蒼白,在生死邊緣徘徊。伊莉薇絲仔細地照料她,行動間也是無聲無息的,就好像哪怕是最輕微的動靜、最細小的聲響,都會將女孩推進死亡的無底深淵。伊芙琳躡手躡腳地在地鋪間穿行,而艾格妮絲,感受著房間裏凝滯的寂靜,徹底抓狂了——她大聲哀號,她攀到屏風上,無數次地要求伊芙琳帶她去看她的獵犬、她的小馬,無數次地要求伊芙琳給她拿東西吃,要求伊芙琳給她講完那個森林裏調皮姑娘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