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符號戰爭(第4/6頁)

瓦西裏只看了那怪物一眼,便徹底崩潰了。他逃出艙室,任由半開的房門在身後搖來擺去,只顧得順著走廊身不由己地飛逃。他頭發淩亂,雙眼發直,一只手上還戴著裏朝外的長手套。

在他身後,那台剛剛制造出來的間諜機器人完成了對插入區的偵查。在它的微處理器大腦中,各種簡單而又原始的程序正在協調工作:目前未接到超馳操作的人工指令,於是它自行制定出一套默認的探索策略,準備進行進一步偵測。它抓住一件離自己最近的可移動偽裝物,為了自我保護而把它展開,罩在自己螃蟹狀的甲殼上,然後朝通風道爬去。正當它將通風口的格柵完全拆下時,那只帽盒又一次叮當作響:第二台小巧的機器間諜誕生了,剛好看到它的先行者身披黃色睡袍消失在空調管道之中。隨即,行李箱再度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準備孵化下一台小機器人……

當瑞秋回到房間時,她的衣箱已經空了一半,而且所有那些做好的衣物全都逃走了。

“你跟我來,”七妹對博雅說,“留心四周的狀況。你要解釋清楚,為什麽說情況很糟糕。還要弄明白,這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風從敞開的窗子裏颯颯穿過,裹挾著灰色的雲團籠罩在城市之上,而新彼得格勒已是烈焰熊熊,被違禁技術變成了一座煉獄。一幢幢房屋碎裂崩塌,然後又重新冒出地面,就像人們夢境中那些從奇異土壤中長出的蘑菇。金匠所在的街區挺立起一棵棵銀色的樹木,它們刺目而又平坦的表面一直追蹤著被雲團圍裹的太陽。七妹搖搖晃晃地向前走上陽台,用她的長牙指了指城市另一端的那座市場:“‘節日’可絕不會這麽幹!”

博雅身不由己地跟在她後面,爬上公爵府舞廳的屋頂。一股像是陰溝中散發出的氣味直沖他的鼻孔,從庭院裏燈柱上來回擺動的屍體那裏,遠遠地飄來陣陣惡臭。珀裏托夫斯基早就不見了蹤影,但他的手下並沒能從容鎮定地離開;叛軍士兵已陷入瘋狂和暴怒之中,向軍官和他們的家小施以兇殘的暴行。

一道道電光如同標槍一般從二人頭頂的雲天上疾速劃過。幾秒鐘之後,隆隆轟鳴的雷聲才撕裂夜晚寒冷的空氣,傳到地面,在城市中殘余的窗子間回蕩不息。

“‘節日’並不了解地球人。”七妹平靜地評論道,“任何血肉之軀的智慧,只要喪失了實時意識,其原動力都是無法模仿的。所以‘節日’都奉行利他主義的審美觀。那麽我就要問了:眼前這一切能算是藝術作品嗎?”

博雅·魯賓斯坦黯然盯著整座城市:“不,我們本來希望它能更好些。但人們需要領導者和強硬的手段來控制:一旦失去約束,他們便會放縱不羈,胡作非為——”

七妹怪異地吸了一下鼻子。現在博雅明白,她這是在嘲笑他。

“放縱不羈,胡作非為!這就是自由!約束走到了盡頭!愚蠢的地球人,毫無組織的地球蠢貨,找不到自己在大眾之中的位置,只會在地洞的角落裏嗅嗅自己的尿跡,現在反而殺心大起,奏起了窮兵默武的樂章。闊步前進,大肆殺戮。簡直就是一出戲劇,不對嗎?”

“我們自己能控制局面,”博雅尖銳地堅持道,“目前的混亂並不是我們的定數。我們已站在烏托邦的大門口!人民一旦接受了教育,就會表現得富於理性。你在這裏看到的無知、汙穢、還有十幾代人經受過的壓迫,都只是一場失敗的實驗所造成的結果,絕非地球人注定的命運!”

“那你為什麽不當個雕刻家,把新鮮的血肉從腐朽的軀體上剝離下來?”七妹逼上近前。她噴出的氣息散發著卷心菜的味道,讓博雅想起自己六歲時父母給他買的一只寵物豚鼠(他七歲時鬧起了饑荒,於是豚鼠便進了湯鍋)。“你幹嗎不為你的人民樹立新的信念?”

“我們會彌補這一切。”博雅強調。正在此時,又有三顆翠綠色的鉆石飛過頭頂:它們沿螺旋軌跡相互環繞著呼嘯前行,隨後猛然轉向,朝河對岸沖去,就像具有意識的流星一般。博雅一時心生疑惑,於是改變了話題:“你們的人怎麽會到這兒來?”

“我們是評論家。‘節日’有許多意識空間的備份。我們從中大獲裨益,就像弗瑞治人以及其他身處黑暗之中的潛伏偵查者一樣獷。‘節日’必須一面前進一面學習。而我們則是一面前進一面變化,尋找缺點並進行批評,促使那些有缺憾的東西自我修復和完善,從而建立起和諧的蜂房群居結構,黑暗、溫暖,人民豐衣足食。”

突然,一個高大而又模糊的身影從博雅身後的庭院裏倏忽滑過。博雅慌忙轉身,看到眼前是兩條生有許多關節的長腿,與一雙雞腳相連,而上面則是一座漆黑的茅草屋頂。只見這兩條腿彎曲跪下,支撐著茅屋狀的身體徐徐下降,直到草堆中的一只孔洞正對著陽台時才停了下來,而那個黑酸酸的洞眼讓人感到極不舒服,就好似骷髏頭上鼻子部位空蕩蕩的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