潛水艇醫生(第4/5頁)

“回來!”馮·賽費蒂茨在我身後大喊,“我必須殺了你!”

“恐怕你殺不了我!”

我搶先趕到電梯口,一把拍向按鈕,電梯門奇跡般地立刻打開了,我跳了進去。

“走了也不說聲再見!”馮·賽費蒂茨大喊,舉著拳頭,仿佛正舉著一顆炸彈。

“再見!”我說。電梯門關上了。

一年之內我都沒有再見到馮·賽費蒂茨。

同時,外出用餐時,我經常不無罪惡感地告訴友人和街角偶遇的陌生人,我曾經和一個搖身一變成為精神分析師的潛水艇指揮官之間的奇異沖突(他摸病人的頭骨來數豆)。

我搖晃一棵熟透的果樹,堅果掉了一地。人們一夜之間擁向男爵,數不盡的錢財湧入他的銀行賬戶。他的“大滿貫”即便在世紀末也不會被人忘記:一個下午連續出席菲爾·唐納修、奧普拉·溫弗瑞和傑拉爾多·裏維拉的三档脫口秀節目,誇張的情緒不停變換,在兩極之間來回搖擺。馮·賽費蒂茨激光遊戲和馮·賽費蒂茨潛望鏡復制品擺在現代藝術博物館及史密森尼博物館的禮品店裏銷售。有了五十萬美元的進賬,他強行炮制並輕松大賣了一本大爛書。困在黃銅目鏡裏的微生物、潛藏之物和奇異動物的形象都被做成了立體彩色書、文身貼紙、玩具橡皮圖章,風行一時。

我原本指望這番名利雙收會讓他原諒我,忘記我。我錯了。

一年又一個月後的某天中午,我的門鈴響起,門前站著古斯塔夫·馮·賽費蒂茨,沃爾德施泰恩男爵。他兩頰上的眼淚滾滾而落。

“那天我怎麽就沒殺了你呢?”他哀訴。

“你沒抓到我。”我說。

“哦,對,沒錯。”

我看著他老淚縱橫的臉龐,問道:“誰死了?”

“我。這裏應該用主格還是賓格?啊,見鬼去吧,總之就是我。現在站在你眼前的,”他傷心地說,“是一個飽受龍佩爾施迪爾欽綜合征折磨的生靈!”

“龍佩……什麽?”

“龍佩爾施迪爾欽!我身體左右兩側之間有一條裂縫,從下巴一直裂到襠部,來啊,拉一下固定栓,你就能親眼看到縫線裂開,看到我支離破碎。就像拉開一條精神病拉鏈,一個我摔裂成了兩個,醫生和艇長。可哪一個是治病的醫生,哪一個是新書脫銷的艇長?雲遮霧繞,需要兩面鏡子才照得清!”

他停下來,轉頭四顧,伸出兩只手捧住腦袋。

“你能看到那條裂縫嗎?我是不是再一次分裂,變成了那個瘋狂的水手,渴望財富和名望,渴望被力比多爆表的瘋狂女士們揮舞雙手揉捏?飽受折磨的鯰魚,我就這樣奚落他們!但我又拿走他們的錢,唾棄他們,然後大肆揮霍!你真該也這麽過上一年。別笑。”

“我沒笑。”

“等我說完再歡呼吧。我能躺下嗎?這是沙發嗎?太短了。我的腿擱哪兒?”

“橫著躺。”

馮·賽費蒂茨橫躺下來,雙腿垂在沙發一邊。“嘿,不壞。你往後坐,別往我身後看,把視線挪開。別傻笑,也別拉長臉,我得擠些瘋狂膠水,把龍佩爾粘在施迪爾欽上——這是我下一本書的書名,上帝保佑我。你真該下地獄,你和你那見鬼的潛望鏡!”

“不是我的,是你的。那天是你有意讓我看見它的。我猜你一直對著半夢半醒的病人們小聲嘀咕‘下潛,下潛’,但你抵擋不住扯開嗓門大聲呐喊的欲望:下潛!那是身為艇長的你在說話,渴望名望和財富,最好是能脹破口袋的大錢。”

“上帝啊,”馮·賽費蒂茨喃喃說道,“我恨你說真話的樣子。我已經感覺好多了。我該付你多少咨詢費?”

他起身。

“現在我不殺你了,咱們去殺那些怪物吧。”

“怪物?”

“去我的辦公室,要是咱們能從那些精神病人之間擠進去的話。”“現在你辦公室外面也有精神病人排隊了?”

“我騙過你嗎?”

“經常。但是,”我加了一句,“都是些無害的小謊言。”

“來吧。”他說。

我們走出電梯,迎面遇見一長列前來朝拜和懇求的人。在電梯口和男爵辦公室門口之間擠了有不下七十個人,他們等待著,胳膊下夾著占星師勃拉瓦茨基夫人、印度靈性導師克裏希那穆提和好萊塢女明星雪莉·馬克雷恩的書。一看到男爵,人群爆發出一陣吼聲,仿佛突然有人打開了一扇火爐門。我們趕緊加快腳步,趕在人潮沸騰之前擠進了辦公室。

“瞧瞧你都對我做了什麽!”馮·賽費蒂茨指著他們說道。

辦公室墻上貼著昂貴的柚木板。辦公桌是拿破侖時代的古董,精雕細琢的皇家用品,至少值五萬美元。沙發用的是我見過的最上等的柔軟皮革,墻上兩幅畫是印象派大師雷諾阿和莫奈的原作。我的上帝,價值上百萬美元!我心中暗暗驚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