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遙遠的半空中(第3/6頁)

“很多東西我都不喜歡,先生。可是求求你了,先生,讓我走吧。我要遲到了。”

“我覺得合適的時候自然會放你走,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你想旅行是吧?好啊,‘遙遠的半空中’先生,不過你得先滾回家裏,老老實實給我幹活抵債!五十塊錢,得幹兩個月呢!”

“可是等我幹完活,我就錯過那艘火箭了,先生!”

“哎呀,那實在是太可惜啦。”提斯裝出一副悲傷的嘴臉。

“我把馬給你吧,先生。”

“馬可不是法定貨幣哦。你不還錢就哪兒也不能去!”提斯心中狂笑不止,感覺溫暖舒暢。

有一小群黑人聚集在旁,聽到了這番對話。彪特此時呆若木雞,低著頭,渾身顫抖。一個老頭兒走上前。“先生?”

提斯瞥了他一眼。“嗯?”

“這人欠你多少錢,先生?”

“關你屁事!”

老頭兒看著彪特。“孩子,欠多少?”

“五十。”

老頭向四周的人伸出兩只黑色的手掌。“這裏有二十五個人,每人掏兩塊錢出來,快,沒時間爭吵了。”

“就是現在!!馬上給!”提斯一邊吼,一邊挺直僵硬的身體,挺高點兒,再挺高點兒。

錢湊齊了。老頭兒把錢塞進帽子裏,把帽子遞給彪特。“孩子,”他說道,“你不會錯過火箭了。”

彪特看著帽子,笑了。“不會的,先生,我不會錯過的。”

提斯吼道:“你把錢還給他們!”

彪特畢恭畢敬地鞠了一個躬,把錢遞過去。提斯不肯接,於是彪特把錢放在提斯腳邊的塵土之中。“先生,這是你的錢,”他說道,“謝謝你。”他微笑著謝過老頭兒,請老頭兒一同騎在馬上,一揮馬鞭,就跟隨著人潮遠去了。

“渾蛋!”提斯盯著太陽低聲咒罵,眼睛都睜不開了,“渾蛋!”

“快撿錢呀,塞繆爾。”門廊裏有人說。

全賴一些光腳的白人小孩跑來跑去,四處傳遞消息,他們才知道,原來這樣的事情屢見不鮮。“有錢的人幫助沒錢的人,這樣就每個人都自由了!有個有錢的黑人給了一個窮人兩百塊錢去還債;還有很多黑人給同胞捐錢,十元、五元、十六元,四處都有這些事,人人都在捐錢幫人。”

在座的幾個白人聽了,頓時覺得嘴巴裏灌滿了酸水。他們的眼睛似乎被酷熱和風沙打腫了,幾乎眯成一條線。

塞繆爾·提斯怒火中燒。他爬上門廊的護欄,盯著經過的人潮,對著他們揮舞手槍。這樣的示威持續了一會兒就不足以泄憤了,於是他變本加厲,人群中有誰敢擡頭望他一眼,他就會對著那個黑人吼道:“砰!還有一艘火箭在外太空呢!”他聲嘶力竭地咆哮,力求讓所有人都聽見,“砰!哈哈!”可是那些黑色的頭顱並沒有轉向他,也沒有裝作在聽,只有白色的眼睛朝他瞥一下,隨即看回原來的方向。“墜毀啦!那些火箭全部栽下來啦!你們尖叫吧!你們去死吧!砰!上帝保佑,幸好我就待在這片結結實實的地上,不用飛上天。有個老話說什麽來著?腳下牢固,沒有恐怖!哈哈哈!”

馬蹄踏在泥塵裏,沿路發出嘚嘚的聲響。很多馬車的避震彈簧壞了,邊走邊顛簸。

“砰!”他的聲音孤孤單單地回蕩在酷熱之中,似乎只能恐嚇地上翻滾的泥塵和空中噴火的烈日。“哐一下子,隕石砸在你們的火箭上,裏面的黑鬼像小魚苗似的噴出來,飛得滿天都是!太空裏全是隕石,你們當然知道吧!那些隕石就像巨型的鉛彈,砰的一聲,把那些瓦管錫罐似的火箭打下來,和打野鴨子一樣痛快。塞滿黑鱈魚的沙丁魚罐頭!像點一大串爆竹,砰!砰!砰!砰!這裏死幾千,那裏死幾萬。你們的屍體就浮在太空裏,繞著地球轉啊轉,永遠也停不下來。死在那麽遠的地方,還那麽冷,天哪!聽到了嗎?喂!說你們呢!”

只有沉默。寬闊的大河依舊奔流不息,灌進每一個破棚爛窩,把裏面值錢的東西都沖了出來。現在河裏漂浮著鐘、洗衣板、銀色螺釘、窗簾杆……一直湧向遠方的黑色海洋。

此刻是下午兩點,洶湧的巨浪已經過去,浪潮逐漸變小變弱,終於完全幹涸了。小鎮又恢復了安靜,漫天灰塵也沉寂下來,而路邊的閑人、商店以及樹木的枝葉上都落了薄薄的一層灰。

死寂。

門廊上的人靜靜地聽著。

什麽也聽不到。他們只能把自己的思緒和想象力不斷向外擴展,一直擴展到小鎮四周的原野上。本來,每天清晨總會有各種聲音從四面八方響起,匯成一曲交響樂,充滿這片執著固守老習俗的土地。曲中有人們在田野裏辛勤勞作時的歌聲,有含羞草枝條下蜜蜂采蜜的嗡鳴,有小黑孩兒撲進清冽溪水玩耍的歡笑,還有從頂上鋪著新鮮綠藤蔓的木瓦窩棚裏傳出來的嬉鬧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