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年6月:遙遠的半空中(第4/6頁)

可是現在呢?似乎有一股颶風洗劫了這片土地,一切聲音消失殆盡。店鋪的門板掛在皮革鉸鏈上,破敗地敞著。橡膠輪胎秋千垂在死寂的空氣中,無人玩耍。河裏的洗衣石旁沒有人影。西瓜地也沒人照料,一個個西瓜在烈日下發酵成酒。蜘蛛開始在荒廢的窩棚裏織新網,灰塵從沒補好的屋頂往下漏,在日光的照耀下如金粉一般。四處有零星的火堆,是人們走得太匆忙留下的。火焰大多苟延殘喘,有的蔓延到某個破爛幹枯的窩棚裏,就突然煥發出生機。火苗溫柔地舔食著廢木,在死寂的空氣裏噼啪作響。

這幾個人目瞪口呆地坐在五金店門廊裏,連唾沫也忘記咽了。

“我不明白他們為什麽現在要走。很多事情都已經改善了,他們爭取的權益一天比一天多,他們到底要什麽呢?現在人頭稅廢除了,越來越多的州通過了反私刑法案,還有各種各樣的平權運動。這樣還不夠嗎?他們還想要什麽呢?他們賺的錢幾乎比得上白人了,可是他們卻跑掉了。”

空蕩蕩的街道盡頭,駛來一輛自行車。

“天哪!提斯,你的那個傻子來了。”

自行車在門廊前面停下來,車上是一個頭大如鬥、四肢修長的十七歲年輕黑人。他擡頭看著塞繆爾·提斯笑了笑。

“你良心發現所以回來了?”提斯說。

“不,先生,我只是把自行車給你騎回來。”

“出什麽事了?你不能把自行車帶上火箭嗎?”

“不是這樣的,先生。”

“你少廢話!下車!你別想著偷我的東西!”他推了男孩一下,自行車也倒了。“快進去給我擦銅器。”

“什麽?”男孩的眼睛瞪得溜圓。

“你別裝聾作啞!店裏有新到的槍要拆箱,還有一箱釘子剛從密西西比的納齊茲運過來……”

“提斯先生。”

“還有一箱錘子需要修……”

“提斯先生,先生?”

“你怎麽還站在這裏不動!”提斯惡狠狠地瞪著他。

“提斯先生,你不介意我今天休息吧?”他抱歉地說。

“還有明天、後天、大後天,天天都休息,是吧?”提斯說。

“恐怕是的,先生。”

“小子,你確實應該怕!過來,”他揪著男孩穿過門廊,從書桌裏抽出一張紙,“記得這個嗎?”

“先生?”

“這是你的合約!你在上面簽名了,就在這裏,這是你畫的叉,是吧?快說!”

“我沒有簽名,先生。”男孩渾身發抖,“這個叉誰都可以畫。”

“聽好了,傻子!合同上面寫著,‘從2001年7月15日起,我受雇於塞繆爾·提斯先生,為期兩年。若要離開,須提前四周通知,並繼續工作直到雇主請到新員工。’看吧!”提斯用手拍打著合同,眼睛閃出亮光,“你想鬧事的話,我們就上法庭!”

“我不能啊!”男孩失聲痛哭,眼淚滾下他的臉龐,“如果我今天不走,就再也走不成了!”

“傻子,我知道你難過,真的,我也很同情你。可是我們會好好對你的,還給你好吃的東西,孩子。現在快進去幹活吧,別再想著那些荒謬的蠢事了,好嗎?傻子,來吧。”提斯獰笑著拍了拍男孩的肩膀。

男孩轉身看著坐在門廊裏的幾個人,卻被眼淚模糊了視線。“在座的各位先生,有沒有人……可不可以……”那幾個人渾身不自在,都躲在灼熱的陰影裏,擡頭看著男孩,然後又看著提斯。

“你的意思是,你覺得會有哪個白人願意頂替你的位置嗎,小子?”提斯冷冷地問。

誇特梅因老爺子把一雙曬得通紅的手從膝蓋上拿起來,若有所思地望著遠方地平線,然後說道:“提斯,我怎麽樣?”

“什麽?”

“我頂替傻子幹活。”

門廊上的人一下子陷入寂靜。提斯晃了一下,穩住身體。“老爺子。”他語帶警告地說。

“讓小孩走吧,我給你擦銅器。”

“你願意幫我嗎?真的嗎?”傻子跑到老爺子面前,掛著淚珠的臉上露出笑容。他不敢相信這是真的。

“當然了。”

“老爺子,”提斯說道,“你別多管閑事。”

“提斯,你就放過這小孩吧。”

提斯快步走上前,一把抓住男孩的手臂。“他是我的人!我這就把他關起來,今晚再放出來。”

“提斯先生,請不要關我!”男孩閉著眼睛開始抽泣。哭聲飄蕩在空中,充斥整個門廊。這時候,街道盡頭出現了一輛破福特,沿路發出吭哧吭哧的喘息,慢慢開過來。這是最後一批黑人了。“我家裏人來了,提斯先生。啊,求你了,求你了,天哪,求你了!”

“提斯,”門廊裏有一個人站起來,“讓他走吧。”

另一個人也站起來。“我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