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鵝(第4/6頁)

“不可能!”

“我真的很享受。”

“話雖這樣說,可是還有那麽多年輕的姑娘……”

“你擁有她們不具備的優點——善良、智慧、詼諧。”

“謬贊了。其實善良和智慧本來就和年紀有關,對於一個二十歲的小姑娘來說,無情而任性的行事方式反而更迷人。”她停下來,吸了一口氣,“可是現在我要讓你尷尬一下了。你還記得我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下午嗎?在冰淇淋店,你提起你曾經對我有過某種程度上的——怎麽說呢——愛慕?可是後來你就再也沒有提起,可算是吊足了我的胃口。現在我已經忍無可忍,必須請你詳盡地解開這樁讓我渾身不自在的懸案了。”

他似乎完全不知道說什麽好。“這太尷尬了。”他抗議道。

“爽快點兒,說吧。”

“我在很多年前見過你的照片。”

“可我從來不讓人拿走我的照片。”

“那是一張老照片,你二十歲那年拍的。”

“噢,是那張。其實這事情挺好笑的。每次我捐錢給慈善機構或者出席某個晚宴,他們都會把照片上的塵撣掉,然後重新沖印。鎮上每個人都把這事情當笑話,我也不例外。”

“報社這麽做也太過分了。”

“不,是我讓他們這麽做的。我說如果你們想印我的照片,就用我在1853年拍的那張好了,這樣大家就能記住那個樣子的我。還有,行行好,我葬禮的時候拜托請把棺材蓋合上。”

“我會原原本本地告訴你。”他盯住自己交疊的雙手,思緒仿佛停頓了。這一刻,他在想那張照片,那張清清楚楚印在他腦中的照片。安坐在這個花園裏,他有的是時間,他可以盡情回憶那張照片的每一部分,可以重塑海倫·盧覓思的每一處細節。年輕的她,第一次對著鏡頭擺姿勢,美艷中流露著孤獨。最讓他念念不忘的是她那張恬靜、羞澀的笑臉。

她的臉是明媚的春光,是熱情的夏季,還散發著暖人的三葉草香氣。她的嘴唇像石榴般嫣紅,眼眸如正午的藍天。觸碰她的臉,就如同在十二月的某個清晨推開窗戶,伸出手,在空中掬起一捧隨風潛入的細碎初雪——那是一種永不會陳舊的新鮮感。有賴攝影化學造就的奇跡,所有這一切——這一絲溫暖的香氣、這一份綿若桃李的溫柔——都被固化在永恒之中,從此時間的洪流再也無法將其磨滅半分。那一抹清涼精致的初雪將飄過千百個炎夏,永不消融。

他正是通過這張照片了解她的。此刻,回憶著,思量著,他把照片重新抱在心上。然後他開始說話了。“當我第一次見到那張照片的時候——那是一張簡單直接的肖像照,連發型也很簡潔——我並不知道它竟然是那麽久以前拍的。報紙上提到當晚的綠鎮年度舞會由海倫·盧覓思主持。我把照片從報紙上裁下來,在懷裏揣了一整天。我本來打算去舞會的,可是傍晚的時候有人看見我在凝視照片,於是把來龍去脈都告訴了我。原來這個美麗女孩的照片是在許多年前拍的,只是每年的這個時候報紙仍在使用。他們說,我不應該拿著照片去舞會找你。”

兩人坐在花園裏,沉默許久。他偷偷看了一眼她的臉,只見她怔怔地望著花園盡頭的那一墻粉紅玫瑰。她的表情中沒有流露出任何情感,因此他無法猜測此刻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麽。她在椅子裏輕輕地搖晃了一會兒,然後輕聲說道:“我們再添點兒茶好嗎?來。”

他們坐在那裏細細品茶,然後她伸手輕輕拍了拍他的手臂。“謝謝你。”

“謝什麽?”

“謝謝你打算來舞會找我,謝謝你裁下我的照片,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我真的很感激你。”

他們沿著花園的小徑散步。

“現在,”她說道,“輪到我講述往事了。你記得嗎?我提過一個年輕人,他在七十年前陪伴過我。嗯,他去世已經至少五十年了。可那個時候他很年輕,很英俊,喜歡騎著一匹快馬狂奔,一走就是好幾天。在夏天的夜晚他還會在草地上策馬,繞著綠鎮飛馳。他有一張狂野不羈的臉,總是曬得黑黝黝的,膚色很健康。他行事莽撞,手上總是有傷痕;他脾氣暴躁,老像火爐煙囪那樣冒煙,行走的時候似乎隨時都會炸開。他沒有一份工作能做長久,因為他隨興之所至就會辭工。有一天,他離開了我,絕塵而去,因為我比他更狂野,更拒絕安定。就這樣,我們兩人的故事就結束了,我也從來沒想過能在有生之年再遇見他。可你,你卻是活生生地在我面前。你和他一樣,笨重而優雅,所過之處飛沙走石。我能預知你想要做的每一件事情,可是你做完之後卻總能讓我驚訝。本來,我認為轉世投胎是天方夜譚,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想,如果我在大街上對著你叫‘羅伯特,羅伯特’,威廉·弗雷斯特會不會轉身答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