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琴聲(第2/5頁)

“你就是當年那個拋棄了我們碧薇兒小姐遠走高飛的年輕人嗎?”他在心中大聲質問。

有一次——那是在三十年前——他連身上的白圍裙還來不及脫,就急急忙忙地跑過磚頭街道,攔住一個年輕人質問:“哼哼,你總算回來了!”

“什麽?”年輕人疑惑不解。

“你不是那個羅伯特·法爾先生嗎?你不是成天送她康乃馨嗎?你不是總是彈吉他給她唱歌嗎?”

“我的名字叫科裏。”然後年輕人從包裏抽出絲綢樣品開始叫賣。

隨著年月流逝,魏德默先生開始懼怕另一件事情:假使有一天法爾先生真的回來了,人們怎能認出他呢?在魏德默先生的記憶裏,法爾先生依然是那個眉清目秀、身姿矯健的年輕人。然而四十年歲月的磨蝕,如強酸一般把人的鉛華洗盡,連骨肉也榨幹,最後將之變成一幅蝕刻版畫。或者終有一天法爾先生倦鳥知還,卻發現大門深鎖,庭院破敗,只能黯然離去——而這一切都是因為魏德默先生無心關照所致……說不定這出悲劇早已上演了!

此刻——勞工節的第二天,晚上九點十五分——這個人就站在那兒,這個垂暮之人,不可思議的浪子。他面向碧薇兒小姐的房子,雙膝和腰背都已稍顯佝僂。

“最後一次!”魏德默先生說,“我就再多管一回閑事吧。”

外面有一絲涼意,他輕輕穿過馬路,走到對面人行道上。那個老人轉身看著他。

“晚上好。”魏德默先生說。

“請問你能幫個忙嗎?”老人說,“這是碧薇兒的老宅嗎?”

“是的。”

“還有人住這裏嗎?”

“安·碧薇兒小姐還住在這兒。”

“噢,謝謝你。”

“晚安。”魏德默先生轉身離開了。他的心快要蹦出胸膛,他不住地咒罵自己。你為什麽不問他,你這個蠢貨!你為什麽不說:法爾先生?你是法爾先生嗎?

可是,他心裏知道為什麽。因為這一次,魏德默先生真的希望這個人就是法爾先生。為了確保願望成真,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小心翼翼地避免戳破這個夢想的肥皂泡。如果他開門見山地問,對方的答案有可能再一次讓魏德默先生崩潰:不,我不是法爾先生。不,我不是。可現在魏德默先生故意不問,所以今晚他就可以安心歸家,躺在二樓的床上幻想個把小時。他構建的世界帶有一絲不可思議的古老的浪漫色彩:在這裏,遊子終於偏離了漫長的遠行軌跡,終於厭倦了流浪的歲月,終於不再留戀外面的世界——他終於回家了。魏德默先生明知這是自欺欺人,卻還是放縱自己沉浸在這一時半刻的暢想之中。你在夢裏絕不能問自己這個夢是不是真的,否則你就會醒來。既然這樣,好吧,不管這是個什麽人——追債人也好,清潔工也罷——至少在今晚,就讓他扮演一次那個不知所終的浪子吧。

魏德默先生往回走。他穿過馬路,繞到食雜店旁邊,沿著一條又暗又窄的樓梯回到二樓家中。在臥室的床上,妻子早已安然入睡。

“假設這人真的是他,”他躺在床上想,“要是他敲打房子側面的墻壁,用掃帚的木柄敲後門,拍窗戶,打她的電話,甚至把自己的名片從門縫底下塞進去……要是他這麽做的話……”

他轉身側躺著。

“她會答應嗎?”他滿腹狐疑,“她會留意嗎?她會有所表示嗎?她會不會只是枯坐在那棟門戶不通、與世隔絕的房子裏,任憑他砸爛拳頭、喊破喉嚨也不答應呢?”

他轉身朝著另一面側躺。

“明年的五月一號,我們還能見到她嗎?她會提早出來嗎?他會一直等到那一天嗎?難道他就這樣不停地敲,不停地喊,就這樣守候足足六個月嗎?”

魏德默先生又從床上起來,走到窗前凝視那片遙遠的綠色草地。只見在黑沉沉的大屋旁邊,在失去台階的門廊前面,那個老人立在秋意漸濃的樹下,向著沒有燈光的窗戶呼喚——他真的開口喊了嗎?難道這只是魏德默先生的想象?

第二天一大早,魏德默先生就關注著碧薇兒小姐家門前的草地,可那裏空空如也。

“我懷疑他到底有沒有來過。”魏德默先生說,“我懷疑昨晚我根本就是在和一根電燈柱說話。我吃的那個蘋果有一半都發酵成酒了,所以害得我暈頭轉向。”

七點整,特裏太太和亞當斯太太來到食雜店的冷藏部買熏肉、雞蛋和牛奶。魏德默先生旁敲側擊地問道:“對了,昨晚你們沒看到碧薇兒小姐家裏鬧賊吧?”

“啊?有賊嗎?”兩位太太齊聲嚷道。

“我好像看到有賊。”

“我沒見到啊。”兩人一起說。

“嗯……都怪那個爛蘋果。”魏德默先生喃喃地說,“都發酵成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