遙遠的琴聲(第4/5頁)

“碧薇兒小姐,你聽到了嗎?”他問道。

只有沉默。

“碧薇兒小姐,我想請你幫個忙。”他說道。

哢嗒。

“我想請你打開前門看一眼。”他說道。

“她已經掛斷了。”海倫說,“要我再撥一次嗎?”

“不用了,謝謝。”他把聽筒掛回去了。

碧薇兒小姐的房子在日出日落中沉默依舊。在馬路對面的食雜店裏,魏德默先生不住地想:她是個笨蛋!無論怎麽看她都是個笨蛋!她不懂得亡羊補牢的道理。其實,若能執子之手,哪怕那雙手又老又皺,也總勝於自己孤獨終老啊!他走遍了天涯海角,看樣子始終是漂泊無定,不曾為誰停歇。他和有些男人一樣,發瘋似的追逐新鮮的風光和景致,年復一年,月復一月,永不休止。當他年紀大了,驀然回首,發現自己那麽多年來竟然一無所獲,記憶中只有一段段鏡花水月似的旅途,而他踏足的大小城鎮只不過是一個個虛假的電影布景。他就像坐在一輛緩緩行駛的午夜列車上,看著車外一扇扇燈火通明的玻璃櫥窗,旅途中遇過的人只是櫥窗裏面的一座座蠟像。

在他的世界裏,沒有一個人關心他,因為他在每個地方停留的時間都太短,人們還來不及擔憂他的生死禍福,他就已經離開了。然後,他終於想到了她,於是猛然驚覺,原來他生命中認識那麽多人,只有她是真實的。雖然回頭有點兒晚了,可他還是登上了歸家的火車。他下了火車之後,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回這裏。哪知如今他只能像個傻瓜似的在她家的草地上遊蕩……再這樣折騰一晚,他肯定就一去不返了。

現在已經是第三晚了,魏德默先生想著要不要走過去在碧薇兒小姐房子的門廊上放一把火。這樣能把消防隊引過來,也把碧薇兒小姐逼出來,徑直投入那個老頭兒的懷裏,豈不妙哉!

可是……等等!啊哈!等一等!

魏德默先生的眼光轉向天花板。閣樓裏不是有一件塵封已久的武器嗎?這武器一旦使出,不是能夠攻克傲氣的壁壘,抵禦時間的侵蝕嗎?這件寶物應該和魏德默先生、那個老頭兒還有對面的老姑娘一樣年紀了吧?上次打掃閣樓是什麽時候?好像從來就沒有打掃過。

只是,這樣做太荒唐了,那個老頭兒肯定不敢。

無奈這已是最後一晚,必須使出這件大殺器了!

十分鐘後,他聽見老婆吼道:“湯姆!湯姆!你幹什麽那麽吵?你在閣樓搞什麽鬼呢?”

十一點半,那個老頭兒如期而至。只見他呆站在那座沒有階梯的房子前面,一籌莫展,然後他突然往前邁出一步,低頭細看。

魏德默先生站在二樓的窗戶前低聲說道:“對了,對了,快撿起來。”

果然,老頭彎下了腰。

“快把上面的灰塵抹掉!我知道,我知道,上面全是灰塵,可是還能彈啊!快把灰塵抹掉,將就著用吧!”

在月色之中,只見老人雙手抱著一把吉他。這把吉他已經在草地上躺了一會兒,如今他又把它抱在懷裏等了許久,才終於用手指把吉他翻轉過來。

“彈吧!”魏德默先生默默地說。

首先是一小段試探性的和弦。

“彈吧!”魏德默先生說,“言語做不到的事情,音樂能夠幫你實現!沒錯,繼續彈吧!你已經踏上正途了,努力吧!”魏德默先生不斷地催促。

他又想,唱吧,到每扇窗戶外面唱,在蘋果樹下唱,去後院門廊旁唱……用吉他的音樂去打動她,用歌聲喚出她的淚水。如果你能讓一個女人感動落淚,那麽你就勝券在握了。她的傲慢將會被一洗而空,音樂正是引來眼淚融化寒冰的靈丹妙藥。有那麽多美妙的情歌,都唱出來吧。你可以唱“珍妮薇,親愛的珍妮薇,雖然年華流逝,盡管歲月蹉跎”,可以唱“今夜相約夢中”,可以唱“與子同航月色灣”,還可以唱“曲徑幽深路漫漫”……那些來自夏季的老情歌,那些恬靜可愛的舊歌。你要輕柔地唱,不時用吉他彈出幾聲和弦。就這樣堅持下去,說不定什麽時候你就會聽見鑰匙在門鎖裏轉動的聲音。

魏德默先生聆聽著。

吉他奏出的樂聲輕柔婉轉,純凈如暗夜中的水滴。就這樣彈了半小時,老頭終於開口唱了。他的聲音那麽微弱,世上只有一個人能夠聽見,而這個人在屋內與他只有一墻之隔,卻是咫尺天涯。此刻她是躺在床上傾聽呢,還是站在窗簾後面的黑暗裏偷窺?

魏德默先生渾身麻木地上床睡覺去了。他躺了一個小時,終於在遙遠的吉他聲中安然入眠。

第二天早上,特裏太太說:“我看到那個賊了。”

“是嗎?”

“他在那裏彈吉他彈了整整一個通宵,你能想象嗎?人年紀大了到底會變多蠢呢?還有,這家夥到底是誰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