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的大碰撞(第2/3頁)

人群把吧台圍得水泄不通,不是等著拿酒喝,只是在那兒看熱鬧,所以醫生只得連推帶擠地靠近這兩個在大霧天的夜晚還上路自殺的倒黴鬼。

“其中一個人是帕特·諾蘭。”老人小聲說,“現下無業。另一位是米諾斯城的佩維先生,喜歡糖果和香煙。”他提高聲音問,“他們死了嗎,醫生?”

“啊,別動好嗎!”醫生就像是必須一次完成兩尊全身大理石塑像的雕塑家,“來,我們先把一個傷者放到地上!”

“地板就是墳墓。”赫伯·芬說,“他一躺地上就死了。最好還是讓他躺在高處,我們說話呼出的熱氣能讓他們暖和點。”

“可是,”美國人小聲而又充滿困惑地問,“我長這麽大也沒聽說過這樣的交通事故。你們確定沒有肇事汽車嗎?只有這兩個騎自行車的人?”

“什麽叫‘只有’!”老人大喊,“偉大的上帝啊,你知不知道要是賣力騎出一身大汗的話,騎行速度可以達到每小時六十公裏。如果是下坡路,更是可以達到九十甚至九十五公裏!而且他們倆還沒有前燈,沒有尾燈——”

“沒有法律制止他們這樣做嗎?”

“指望政府算是完了!看看他們倆,又沒車燈,還從別的鎮上一路飛騎回家,就跟有人在他們後頭催命似的!兩人從相反的方向騎過來,都在路的同一側。有些專家說,騎車時選擇逆行車道會更安全。可看看這倆孩子,被不同專家正反兩方面的意見徹底地毀掉了。為什麽?你不明白嗎?因為一個人記住要逆行,另一個沒有!那些專家還是快閉嘴的好!眼前就有兩個人快被他們害死了。”

“快死了?”美國人瞪大眼睛。

“動動腦筋啊,老兄!這倆都是身強體壯腳底生風的年輕人,他們一個從基爾科克趕往米諾斯,一個則剛好相反,他們倆撞到一塊時當中隔著什麽?霧啊!除了霧什麽都沒有!等於是兩個腦袋硬碰硬地撞上了。不明白?想象一下打保齡球吧,砰的一下子!十個球瓶全飛!他們就那麽頭挨著頭飛上天,足足飛上去九英尺高,兩輛自行車跟發情打架的公貓似的纏成一團廢銅爛鐵。然後他們雙雙墜地,都躺在那兒等著死神來接。”

“這倆人一定不會——”

“哎喲,不會什麽?僅去年一年,整個愛爾蘭自由邦就沒有哪天晚上聽不到騎車人在車禍中喪生的消息!”

“你是說愛爾蘭每年有超過三百個騎車人因相撞而死亡?”

“絕無虛言,太遺憾了。”

“我從不在夜晚騎車。”赫伯·芬看著地上那兩個年輕人說,“我走路。”

“可那些該死的自行車還是會把你給撞趴下!”老人說,“管你是騎車還是走路,總有些白癡會拽著你去向死神報道。他們還沒等你打聲招呼就已經把你軋到車軲轆底下了。哎,我見過些從車禍中死裏逃生的人,他們可真是命大啊,有些殘疾,有些更糟,一輩子都飽受頭痛的折磨。”老人顫抖地閉上雙眼,“有時候我真懷疑,不管這悲劇落在誰身上,人類就不該挑戰這麽危險的出行工具。”

“一年死三百多個人。”美國人看起來像是被嚇壞了。

“除了這些,每兩個星期還會增加幾千名的‘殘疾人’,他們會咒罵著把自行車扔進沼澤地裏,發誓再也不騎了,然後去找政府領撫恤金,以過完腿腳不便的後半生。”

“我們難道就幹站在這兒聊天嗎?”美國人無助地指了指那兩個人,“附近有沒有醫院?”

“在連月亮都沒有,伸手不見五指的夜晚,”赫伯·芬繼續說,“在田地裏兩條腿走路都比在那邪性的路上騎車安全得多!要不是這樣,我哪能活到五十來歲。”

“啊……”人群不安地發出一陣躁動。

那位醫生感覺自己已經隱瞞消息太久了,發現周圍的觀眾已經慢慢散去,於是迅速挺了挺脊背,呼了一口氣,把他們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這裏。

“好吧!”

酒館裏一下子安靜下來。

“這位小夥子——”醫生指著其中一位說,“身上有擦傷、撕裂傷,背部疼痛會持續兩個禮拜。至於另一位——”醫生停下來,滿面愁容地看著那位臉色越發蒼白的傷者——那人身上紅一塊青一塊,情況顯然更加嚴重——過了半晌才宣布了最終判決:“腦震蕩。”

“腦震蕩!”

人群在一陣騷動後又重歸安靜。

“要是能馬上把他送到米諾斯診所,他還有生還的希望。誰願意開車把他送過去?”

人們紛紛轉過頭來看著那個美國人。他從一個事不關己的‘外鄉客’瞬間變成舉足輕重的核心人物,一時間還有些不適應。他臉紅了,想起在酒館門前只停著十七輛自行車和自己那輛汽車,於是飛快地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