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一的大碰撞(第3/3頁)

“我們有志願者了,夥計們!趕快,慢慢把這位年輕的傷者推出去!推到我們這位好朋友的車上!”人們忙不叠地伸手過來扶那位傷員,可美國人突然咳嗽了一聲,人群的動作停了下來。

他們看見他把手握在嘴邊,像是要說什麽話,於是略顯驚訝地屏住氣。然而還沒等他開口,酒館裏的人就紛紛舉起了酒杯。“一路順利!”

現在就連那個傷勢較輕的病員都突然蘇醒過來,臉色看上去像塊奶酪,不知誰塞給他一個酒杯,旁邊不斷有人小聲問他。“來,孩子,給我們講講……”“……到底怎麽回事,啊?說話!”

另一位重傷員這時已被擡出酒吧,酒館裏不再吵吵嚷嚷,只有美國人、醫生、輕傷員和兩個在邊上照料他的人還留在屋裏。在酒吧門外,人群將這次嚴重事故較為不幸的一方擡進志願者的車裏。

醫生說:“我們把這杯幹了吧,您怎麽稱呼?”

“叫我麥奎爾吧。”美國人說。

“上帝啊,他是愛爾蘭裔!”

我不是,美國人暗想,目光麻木地環視酒吧,看著坐在一旁還沒完全回過神來的另一位騎車人,人群很快就會回來對他問東問西;看著血漬斑斑的地板,兩輛自行車像壞掉的雜技團道具一樣歪歪扭扭地靠在門邊;酒館外濃霧籠罩著黑夜,在等他出去。他聽著人們從嗓子裏發出各式各樣抑揚頓挫的聲音,與環境融為一體。不,這位名叫麥奎爾的美國人暗想,我雖然有點兒像,但絕對不是愛爾蘭人……

“醫生。”他把錢放在吧台上,然後問道,“你們這裏經常會發生汽車事故嗎?開汽車的人撞到一起之類的?”

“我們這裏少有!”醫生朝東方輕蔑地點了點下巴,“如果你對那種事情感興趣,去都柏林就對了!”

醫生挽起他的胳膊,就像要告訴他什麽足以改變他命運的秘密似的,兩人一起走出了酒吧。美國人被醫生拽著走,耳中響起醫生輕輕的話語聲,他發現得使勁平衡自己才能站得住。

“看看這四周,麥奎爾,老實說,你是不是很少來愛爾蘭開車?那就聽好了!在開往米諾斯的路上,全是大霧一片,你最好把油門一路踩到底!記得要不斷按喇叭!為什麽?為了把騎車人和牛從道路兩側嚇跑!你要是動靜小,磨磨蹭蹭地開,估計會有不少連情況都沒搞清楚的短命鬼被你軋過去!還有一件事情你得注意:當有汽車靠近時,別開燈!把大燈熄滅,跟對方擦肩而過。那些該死的車燈沒幫上司機多少忙,倒是不知道照瞎過多少人的眼睛,害死了多少無辜者。我說的你都聽明白了嗎?就兩點:速度要快,有車隱隱出現時熄滅車燈!”

美國人站在門口點了點頭。在他身後響起另一位傷者的聲音,那人舒服地坐在椅子裏,烈酒讓他舌頭打不過彎來,他思索著,醞釀著,然後開始講述自己的故事:“哎,我當時正騎車回家,跟你們一樣無憂無慮,加速下坡騎到十字路口那兒——”

另一位重傷者在外邊汽車裏的後排座椅上小聲呻吟,於是醫生給了美國人最後一條忠告:“要是你今後晚上需要走夜路,記得一定要戴頂帽子。因為如果你不小心遇上凱利或莫蘭家的那群小孩兒,或是別的什麽迎面飛奔過來的人,那些人可是打生下來就皮糙肉厚腦袋硬。就算是走路跟他們撞到一起也夠危險的。所以你瞧見啦,在愛爾蘭,連行人也要遵守交通規範,其中頭一條就是走夜路要戴帽子!”

美國人聽罷,不假思索地從座椅底下翻出他當天在都柏林買的棕色花呢帽,戴在頭上。他將帽檐調正,看著濃霧籠罩下沉沉的夜色。前方的公路空蕩蕩的,寂靜無聲,可又似乎沒那麽寂靜。他仿佛在那數百公裏綿延起伏的愛爾蘭公路上看見了好幾千個大霧彌漫的十字路口,路上有一千個頭戴花呢帽、系著灰圍巾的人影,他們一邊開車一邊高歌、叫嚷,空氣裏彌漫著吉尼斯黑啤酒的氣味。

他眨了眨眼,人影從他眼前消失了。眼前的公路仍然是空曠的漆黑一片,等著他上路。

他深吸一口氣,閉上雙眼,這個名叫麥奎爾的美國人轉動鑰匙點火,然後踩下油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