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風與熱浪(第2/8頁)

“沒這個必要。”經理說著將鑰匙交給搬運工,“請把406和407號房打掃幹凈。”

“已經好了。”搬運工回答。

像柯利牧羊犬靜靜領著一群咩咩叫、臉上還掛著默默笑意的長毛綿羊一樣,他帶著這群可愛的人兒朝電梯走去,電梯恰巧停在一樓。

經理的妻子走到櫃台邊,從丈夫身後投來冰冷的眼神。“你瘋了嗎?”她壓低聲音生氣地說,“為什麽?為什麽?”

“我這一輩子,”經理像是在回答妻子的話,又像是在自言自語,“整天盼望不僅能在附近看見一個共產主義者,而是十個;不僅是兩個尼日利亞人,而是二十個同樣的黑皮膚;不僅是三個美國牛仔,而是一群馬背上的騎士。所以當這六朵被紮成一束的溫室玫瑰花出現在我面前時,我不由自主地想將它們移栽到花盆裏。梅格,都柏林冬日漫漫,這也許是一整年裏唯一的和暖光芒。看看能激蕩出怎樣美妙的火花吧。”

“白癡。”她說。

他們看著電梯載著比蒲公英絨毛重不了幾分的客人升到樓上去了。

一系列巧合事件都在正午時分出現,踉踉蹌蹌地朝奇跡的方向轉去。

皇家愛爾蘭酒店坐落在三一學院(提到這個真是不巧)和聖史蒂芬公園(這地方還算不錯)之間,背後毗鄰格拉夫頓大街,在那條街上可以買到各類銀質和玻璃器皿、亞麻織物,還有粉紅色的賽馬服、長靴、帽子,用來甩掉那該死獵犬的追擊,也可以到赫伯·芬的酒館裏喝上兩杯侃侃大山——最好的搭配方式是花一小時喝酒,兩小時談天。

現在最常光顧芬酒館的是下列客人:諾蘭,你們肯定認識諾蘭啦;提姆爾蒂,誰也不會忘記提姆爾蒂吧;麥克·馬奎爾,所有人的好夥伴;還有哈納漢、弗萊厄蒂、基爾帕特裏克,還有,當上帝偶爾忙得不可開交時,利亞姆·萊亞利神父本人也會到這裏來,邁著正義而仁慈的流星大步。

總之,酒館裏就是這樣一群人。此時恰逢正午時分,從愛爾蘭酒店的前門裏走出了斯內爾-奧克尼,身後跟著五只金絲雀。

由此引出一系列讓人哭笑不得的交鋒。

在不遠處的糖果店和芬酒館的中間,站著提姆爾蒂。你們一定還記得提姆爾蒂吧,當窮困潦倒、饑餓難耐之時,他總會在郵局打打散工。此時他剛從那堆麻煩的差事裏偷得半日閑,就聞到一種氣味撲面而至,仿佛伊甸園的大門再次敞開,在一億年之後向他發出邀請。提姆爾蒂擡頭尋找,想看看是什麽讓那股風又從園子裏吹了出來。

而那股風,當然是被斯內爾-奧克尼和他那群出籠的寵物鳥掀起的。

“我告訴你,”提姆爾蒂在多年以後這樣說,“我當時眼睛睜得老大,就像腦殼被人狠狠劈開,從頭頂又長出一塊新的頭皮。”

提姆爾蒂愣在原地,看著斯內爾-奧克尼一行人奔下台階,消失在街角。這時候他做出了一個比糖果還要甜美的決定,一路朝赫伯·芬的酒館跑去。

在那一瞬間,就在拐角處,戴維·斯內爾-奧克尼先生等一行六人從街邊表演豎琴的女流浪者身旁經過。閑來無事靠跳舞打發時間的麥克·馬奎爾先生正旋轉腳尖自我陶醉地和著“輕輕飄過青草地”的旋律跳利戈頓舞。麥克·馬奎爾跳啊跳啊,猛然聽到像是蘇格蘭西部赫布裏底群島的和暖天氣從身旁經過的聲響。那聲響既不高亢,也不算低沉,好比你踏進寵物店時,門鈴叮當作響,長尾鸚鵡齊聲喧鬧,鴿子咕咕叫,還有別的鳥輕快鳴唱。在自己皮鞋的踢踏聲和豎琴的彈奏聲之外,他確實聽到了這樣的聲音。他舞到一半的腿僵在半空中。

這時只見戴維·斯內爾-奧克尼等人臉上掛著熱帶的微笑從他身邊經過,還向他揮手問好。

麥克還沒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麽,就朝他們揮起手,然後停下,抓住他那受傷的手捂住胸口。“見鬼了,我為什麽要揮手?”他也不知道是在說給誰聽,“我不認識他們啊,對吧?”

“向上帝尋求力量吧!”演奏者對著豎琴說道,手指在琴弦上劃過。

麥克像是被什麽詭異的新式吸塵器卷了進去一樣,跟著那支小隊沿著街道向前走去。

這下他們已經征服了兩種感官——嗅覺與聽覺。

在下一個街角,剛跟芬拌過嘴的諾蘭正從酒館裏走出來,遇到這群瘋瘋癲癲的遊客,跟戴維·斯內爾-奧克尼撞個正著。兩人搖搖晃晃地抓住彼此勉強站穩。

“下午好!”戴維·斯內爾-奧克尼說。

“我這是倒了什麽黴!”諾蘭說著閃到一邊,給這支馬戲班子讓路。他心中湧起一股可怕的沖動,想要沖回芬的酒館。他跟酒館老板的分歧早就一筆勾銷了,現在他只想回去告訴他,自己一出門就撞上一根雞毛撣子、一只暹羅貓、一只被寵壞的京巴狗,還有三棵因為營養不良和沖洗過度而膚色煞白的豆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