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醒過來的時候,我聽見喘息聲和許多儀器的嗶嗶聲。犯不著睜開眼,我就知道這是哪兒。抗生素的氣味和遠處的交談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醫院。

我艱難地撐開沉重的眼皮。和預計一樣,映入眼簾的是白色的天花板,上面有不少裝飾性的褐點。如果能把顏色反轉,那它一定挺像布滿星辰的夜空。在這樣的胡思亂想間,我逐漸清醒起來。

我記起了戈登、新的怪獸、涅墨西斯還有滔天巨浪。而渾身的痛——真不幸——沒一點消退的跡象。這時候左邊有什麽動靜吸引了我的注意。那是台裝在墻上的平板電視。《黃金女郎》。我呻吟一聲。我媽媽簡直是這電視劇的虔誠信徒,從一九八五年剛播放時起,她就開始不斷翻來覆去地看。直到二十三年後,她在沙發上面帶笑容去世的那天,貝蒂·懷特都還在電視機裏說著什麽蠢話。

那天可不怎麽好過。我爸五年前就離開了這個家,但直到我媽魂歸上蒼,我才感到了……自由。她的離開讓我終於擺脫了這破電視劇的困擾,不過如果她能幫忙把我對這電視劇的厭惡感也一並帶走,那就更好啦。

埃斯特爾在大聲說話,講的都是些和意粉有關的東西。

“操你媽,埃斯特爾。”我對著電視罵道。要是我媽也能聽見這話就好了,她活著的時候我從來沒跟她講過這爛美劇有多麽惡心。

“嗯?”有人大聲問道,吵得我腦袋嗡嗡直響,“你說什麽?”

我鄰床那大爺的年紀都大得能當埃斯特爾的爹了。他皮膚上老年斑的面積比完好部分更大,腦瓜頂上的毛掉得一根不剩,長鼻子又塌又扁,如果咱們位於叢林而不是醫院,我沒準兒會把他當成一只長鼻猴。

“沒什麽。”我不想繼續這個話題。我的嗓音又沙又啞,好像塞進了一把碎幹酪。是導管。我想。他們朝我喉嚨裏塞進了一堆管子。我擡起手看了看,有根輸液管從靜脈延伸到邊上掛著的吊瓶裏,還有一個心跳檢測器——就是滴滴聲的來源——卡在我中指上。

“隨你便。”雖然這麽回答,不過那老頭肯定聽到我說了什麽,因為他抓過遙控器緊緊攥在手裏。咕嚕姆和他的寶貝。果然,願意欣賞《黃金女郎》——尤其是那些和意粉相關的段子——的人品位都堪憂。就像猜透我的想法一般,那老頭惡狠狠地瞟了我一眼,把遙控器抓得更緊了。

“嘿。”傳來個懶洋洋的聲音。

是柯林斯。她坐在我床的另一側,別看睡眼惺忪,身材卻還是那麽火辣。沒錯,我說的就是那奪人眼球的一對東西。除了這些,她把特戰服換成了T恤和牛仔褲,幾縷紅發松松垮垮地垂在衣服上。顯然,她已經洗過澡。如此說來……伍德斯托克飛抵醫院的時間應該是中午,柯林斯大概在醫院裏陪我度過了最危險的一夜,然後才被人強行送回家沐浴更衣一番。這些情況,再加上嘴裏塞著的管子,我得出了兩個結論:一,我傷得很重;二,我至少昏迷了一天。

“兩天?”我問。

“三。”她說。

“涅墨西斯?”

“不見了。戈登也一樣。迄今為止都安靜得很。”

“你真覺得安靜?”我剛一咧嘴,就疼得咳嗽起來。

“別笑。”她說。

“太安靜了,所以要讓黃金女郎來中和下麽?”

“啊?”她望向電視。我從沒跟她提起過自己有多煩這破電視劇,所以她大概以為我討厭的對象是那個老頭。我瞟向我的鄰居,他看我的表情顯然在說“滾你媽的”。

我豎起中指,那老頭氣得轉過身。

“嘿!”柯林斯拍了下我肩膀。哎喲,我操,真疼。

我嘆了口氣,盡力壓制住痛苦,“好吧,我到底傷成啥樣了?”

“斷了兩根肋骨,肺部戳傷。醫生說差點就穿了。其他內臟也多有挫傷,好在沒內出血。對了,你沖向直升機的時候給了自己腦袋結結實實的一下。”

“我還以為我跳起來了。”

“如果那算跳的話,一定是我這輩子見過的最可憐的跳。就像要他——”柯林斯朝鄰床的老頭示意了一下,“——去玩跨欄。”

光想想這個腰都挺不直的老頭該怎麽越過跨欄,笑容就不自覺地浮上我的臉。不過前車之鑒猶在,所以我努力僵住臉上的表情。柯林斯倒是被這個動作逗樂了。“笑起來疼。”我解釋道。

“對了,你選好結婚戒指了麽?”她突然問道。

這突如其來的問題讓我在狂喜中顫抖了一下,結果身子馬上疼得好像挨了雷劈。

柯林斯捂上嘴,幸災樂禍地笑起來。

“混蛋!”我再也忍不住,樂呵了一陣。待到疼痛漸消,我又問起正事,“遠藤怎麽樣了?”

她指著我後邊的墻,“隔壁。他……還在昏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