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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之中,關於童年的夢逐漸消逝,戈登緩緩蘇醒。他意識到自己躺在床上,厚實的毯子包裹著他,保護他遠離夢魘。移植手術給了他一顆強而有力的心臟,卻也改變了他的身體和神智。在過去的夢中,他見過無數地獄般的景象,但他知道,那不光是噩夢這麽簡單。它們是記憶的碎片,源自他的……還有她的過去。長達千年的紛爭、戰爭、憎恨。所有的這一切填滿夢境,助長著他的嗜血欲。可這兒既暖和又舒適,他……

他突然想起自己早就告別了床鋪這種東西。

更別說家了。

他緩緩睜開眼睛,這個簡單的動作費了戈登老大的勁兒。他不記得自己上次虛弱成這樣是什麽年月的事了。

盡管睜開了眼睛,四周卻還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於是戈登動用起其他感官。先是裹在身上的毯子。這份厚重感很舒適,可它……又熱又濕。空氣中還有一股腐肉的味道。鯨魚的肉,他嗅出來。孩子們在海中遊弋,四處覓食不斷生長時,他就聞到過這股氣味。因為缺乏迷子那種生長激素,孩子們成長的速度比不上涅墨西斯,但它們正在迎頭趕上。雖然它們中的三頭體型要小一些,但另外兩只……

戈登咧嘴笑了。

他知道自己在哪兒。

那毯子是舌頭。

往上,戈登心想。馬上,他身下床鋪的角度就發生了變化。當一切又恢復成水平狀態後,他在腦海中發號施令,張開。只見寬大的頜部朝下緩緩移動,倒有幾分像C-130大力神運輸機的艙門,前提是你得忽略掉那些一米長的牙齒。隨著舌頭往上擡升,戈登終於站起身,走到嘴巴邊緣,抓著牙齒保持住平衡。外邊的天已經黑了,然而月光明亮,整個海面看得清清楚楚。

年輕時他很怕海。這都得歸罪於大白鯊。那時候他常常夢見自己溺於水中,被鯊魚活生生吃掉。而現在,世界上再沒有什麽生物能讓他感到恐懼。除了那一個。在那一個面前,他會產生逃跑的本能沖動。不過現在他有了孩子們。假以時日,它們就將能夠與涅墨西斯匹敵。實際上,如果協同作戰,它們現在就可以和她打個難分難解。可是,就算有了孩子們,戈登胸膛裏跳動的,依舊是那一個的心。他沒法對這顆心臟的影響視而不見。他一定要讓涅墨西斯迷途知返,或者幹脆……

他還未徹底從昏昏沉沉中蘇醒過來的大腦開始思考起一些新的選擇。一直以來,他都想恢復與涅墨西斯之間的聯系,好讓自己重新變得完整。然而徹底中斷這個連接呢?很可能會非常痛苦,但那之後,他就可以重獲自由。

不行,他想,這就跟剜去自己身上的肉一樣惡心。

可……如果別無選擇……

“我要殺了她。”他對著大海喃喃自語。講出這些詞語讓他打了個寒戰。她能覺察他的想法嗎?她能體會他的欲求麽?他們之間的聯系得到過數次增強,但每次都會重新衰退至若有若無,留給他的只剩空虛和失落。

戈登感到一陣疲乏,幹脆低下頭垂下眼瞼,看著變樣的胸膛。那裏原本又黑又結實的皮膚化作淡色光滑的肌肉。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揉搓,結果沾上一些白色的粉末。他眯起眼細看,這些奇怪的東西像摻了水的粉筆灰。正在這時,他發現有橙色的光照亮了他身下的海面,於是戈登轉而尋找起了船只和直升機的身影。但除了他和他的孩子,周圍什麽也沒有。

是我,他又一次低下腦袋,是我在發光!他使勁兒擦了擦胸口,隨著白色粉末狀覆層不斷剝落,橙光變得越發顯眼。戈登呵呵笑起來。他胸口的覆膜之下,滿是打著旋的橙色體液。

最後一次和約翰·哈德遜以及遠藤勝對陣時的記憶一下子湧進他的腦海。對方並沒動用什麽秘密武器。那是他自己。他自己引發的爆炸!盡管受創不淺,但他活了下來。有那麽一會兒,戈登甚至相信哈德遜死在了那場爆炸中,不過他很快就發現自己和涅墨西斯之間的連接沒有發生任何改變。那人還活著。

暫時還活著。

還有遠藤。這渾小子可真是幹了些好事啊,居然想要控制他的大腦。然而,情況恐怕超乎遠藤的預料:就在爆炸發生前,戈登反過來窺視到遠藤的腦海,得知他的目的。由此,他能夠推導出那個日本人的如意算盤,以及敵人的大致計劃。

戈登冷笑起來:遠藤不知不覺間給了他克敵制勝的辦法。他擡手摸頭,那個裝置還貼在上邊。他小心翼翼地將其取下,放在掌心仔細觀摩。這小東西看起來似乎沒什麽花頭,卻危險異常。它能把所有人,或者所有生物轉變為操縱者手中的武器。它也能阻止戈登感應到他的孩子們,更不要說和涅墨西斯重建聯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