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生 第九節(第2/2頁)

病人的年齡各不相同。有些小孩看上去比麻理子還小,而另一些患者則是皺紋滿面、將近七十的老人。還有的是和安齊差不多的中年男子。可能是燈光的原因吧,病人基本上都沒什麽血色。雖然設備都很先進,但總覺得病人的臉上充滿了疲憊。

麻理子並非馬上就可以接受透析。這家醫院的醫生說,在此之前必須先做一個手術,在手臂上開一個瘺管。因為要做透析的話,須先將一根連接血管的管子插入手臂裏。據說為了保護好靜脈血管,要把動脈接到靜脈上,這樣可以使血管擴張,血流通暢。這就是所謂的“動靜脈瘺管術”。雖然在兒童身上做這種手術有一定難度,但它卻具有不易感染、方便長期保存的優點。

手術後兩個星期,麻理子開始接受透析。每周三次,放學後馬上去醫院。一次透析要在床上躺四五個小時。坐收班車回到家裏的時候,已經是晚上十點過了。這樣的透析生活持續了半年,在這期間,安齊去醫院看望麻理子的次數屈指可數,麻理子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躺在床上,望著窗外發呆。接受透析的時候,麻理子在想些什麽呢?聽說在透析過程中,有時由於滲透壓的變化患者會產生痙攣。一定不好受。雖說事到如今已經於事無補了,可安齊現在一想起自己的女兒躺在病床上的樣子,就感到心痛。眼看著紅黑色的血液流入床邊的監護器,通過緩慢旋轉的血液泵和細長的透析器,再重新流回自己的手臂,麻理子的心情會是怎樣的呢?當時的安齊連這些問題想都沒想過。

“透析只能算作暫時性的保守治療。”醫生說道,“患有腎衰竭的小孩子如果長期接受透析,難免會產生一系列的並發症。首先,身高不會再增長。因為腎臟有促進成長的作用,所以腎衰竭會導致兒童發育遲緩。對小孩子來說,長個兒具有重要的意義。麻理子要是一直像這樣透析下去,將來恐怕會對自己的身高發愁。透析還有可能引起骨骼的病變,而且生殖器官的發育也有可能要受到影響。”

“那,您是說可以用其他更好的方法……”

“像這種小孩子的情況最好還是采取移植的辦法。您考慮考慮吧。”

醫生熱心地向安齊推薦移植。不過,這時的安齊還沒有什麽心理準備。

把自己的腎臟給麻理子?躺在手術台上,讓醫生用手術刀剖開肚子拿走自己的器官?

一時還下不了這個決心。實在是有些可怕。沒問題吧?自己的身體不會受到損害吧?安齊一連向醫生提了好幾個問題。

“聽說你女兒腎不好?”

和上司一起去喝酒的時候,突然碰到了這樣的話題。安齊含糊地應付了兩句,想把話題引開。可是喝得酩酊大醉的上司就是不肯放過安齊。那段時間,報紙上正在大肆報道活體肝移植的消息。

“把肝臟捐給自己的兒子,真是偉大的親情啊!你說是吧?”醉醺醺的上司用含混不清的語調說道,“聽說在國外是從死人身上取出器官移植給患者,那真是太野蠻了!看來還是日本的做法有人情味啊。安齊,你就把腎臟給你女兒吧!人可是有兩個腎的。就算少那麽一個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你真忍心讓自己的女兒受罪?你們家那口子不是走得早嗎?你女兒就只能靠你了!都是做父母的,你也學學人家,別人都上報了,這才叫親情嘛。”

安齊滿臉堆笑一副很贊同的樣子,可實際上卻是滿肚子的不服。

這種意見不過是事不關己的誇誇其談。安齊在想,上司的小孩又沒有腎衰竭!照這麽說,不願把自己的器官讓給子女的父母就是不人道的啦?為了孩子,做父母的連自己的身體都必須割讓嗎?只要是兒女的肝呀、腎啊出了什麽毛病,父母就必須無條件地把自己的器官拿出來?有誰願意沒病做手術?如果有不做手術也能行的辦法,自己是肯定不願意接受手術的。這種觀念真的是有悖於父女之情?安齊緊緊地攥著裝有日本酒的杯子,一聲不吭地聽上司講話……

安齊回過神來一看,已經到了吉住的診療室。他搖晃了一下腦袋,等自己思維活躍的頭腦冷卻下來以後,他才敲了敲吉住的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