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共生 第二十節
“麻理子正睡覺呢。”
在走廊上和安齊重德擦肩而過的護士對他說道。作為回應,安齊輕輕地點了點頭。
再過一會兒,探望時間就要結束了。盡管安齊想盡了辦法,但從公司脫身來到醫院已經是這個時候了。最近一段時間,安齊總是趕來在麻理子的病房裏悶坐一陣之後,又匆忙回公司加班。
實際上,安齊有時也很納悶:自己到醫院幹什麽來了?麻理子還處於自閉情緒之中。安齊千方百計想和麻理子交流,但所有的努力都不起作用。然而另一方面,不可否認的是,自己的內心已經理所當然地產生了一種放棄心理。因為即便在麻理子住院以前,自己也很少和女兒說話,現在突然想要交談起來,談何容易!
那麽,自己究竟為什麽要來這裏?
僅僅是出於一種做父親的義務?
安齊不願這麽想。但他又發覺,和女兒在一起,自己的神經會比在公司裏上班疲憊許多。安齊已經無法揣摩自己的心情了。
打開病房的房門,安齊往裏面瞅了瞅,果然如護士所說,麻理子躺在病床上,正發出一陣陣鼾聲。
為了不驚動麻理子,安齊輕輕地把門帶上,靜靜地走到麻理子床邊坐下。麻理子臉朝著安齊這邊,安詳地睡著。安齊凝視著她的臉龐。
很久都沒像這樣面對面地看著麻理子了:略微張開的嘴唇、閉合的眼瞼、眼瞼上伸出的細長的睫毛、尚顯幼稚的鼻子,以及因低燒而微微泛起紅潮的臉頰。安齊到現在才發現女兒和自己死去的妻子長得很像。麻理子剛出生的時候,親戚們都悅她的模樣像她媽媽,那時,自己還沒怎麽看出來,然而,今天仔細一看確實驚人地相似。
這些年自己究竟在幹什麽?
安齊心中湧起了這樣的念頭。他耷拉著腦袋,用兩手捂著臉,心裏覺得很悶。
這時,麻理子呻吟了起來。
“啊啊……啊……”
安齊驚訝地擡起頭。
麻理子的表情很痛苦。半夢半醒間,也許是夢到可怕的事情了吧,麻理子不住地反復揮舞著手臂,看樣子是想掙脫身上的束縛。她痛苦地掙紮著,呻吟聲越來越大了。
“麻理子,怎麽了?”
安齊站起身來,想要伸手按住麻理子。可是,麻理子竭力反抗,一把掙脫了安齊的手。
“你沒事吧,麻理子!”
麻理子發出了近乎慘叫的聲音,接著,連她的腳也開始亂蹬了起來。安齊對這樣的突發事件顯得束手無策。
“別過來!”麻理子說著夢話,“討厭……別過來!別過來!”
“麻理子,振作起來,快醒醒!”
安齊用力按住麻理子的身體,必須讓她盡快從夢境中醒來。為了控制住麻理子的發作,安齊緊緊抓住麻理子胡亂擺動的手腳,大聲地叫喊著她的名字。
突然,麻理子的身體彈了起來。
巨大的反彈力竟把安齊推到了一邊。安齊一屁股坐到地上,驚訝地望著床上的麻理子。
……怎麽回事?
麻理子的下腹部像蝦子似的一蹦一蹦,身體也隨之不住地顫動,這種運動並不為麻理子的意志所左右,看起來很不自然。
“麻理子,快醒醒!快起來!”
安齊一面大聲地喊著,一面搖晃著麻理子的肩膀。這樣下去會很危險、安齊在麻理子耳邊拼命地叫道:“麻理子!麻理子!”
麻理子的舉動一下子停了下來,慢慢地睜開眼睛。
“太好了!”
安齊情不自禁地用力抱住了麻理子。
“爸爸……”
麻理子終於說了一句,把手臂挽在安齊的背上。
“好了……好了……”
安齊松了一口氣,撫摸著麻理子的腦袋。
“……爸爸……是你救了我……”
“你一直在說夢話,我還擔心你到底怎麽了。”
“……那個人……那個人走了嗎?”
“哪個人?”
“就是剛才來這裏的……那個……”
麻理子好像還沒有完全從睡夢中清醒過來,她還分不清現實與夢境。
“沒有人來過。這裏只有你爸爸。”
“真的?……”
“是啊,真的。”
“噔噔噔”的一陣腳步聲過後,護士走了進來。
“怎麽了?我好像聽到了什麽聲響。”
“麻理子在說夢話呢。”安齊解釋道,“可能是做了個噩夢……”
“又做噩夢了?”護士的表情稍稍有點不耐煩。
“又?麻理子平時都是這樣?”
“是啊,半夜裏經常說夢話。醫生沒告訴你?”
“倒是聽說了一點……可沒想到竟這麽嚴重。”
“有一段時間,狀況還有所好轉,但這一周以來似乎又加重了……有次她還拔掉了輸液管。”
“晚上沒有人監護嗎?”
“剛做完手術的時候,每晚有護士輪流值班。最近嘛……不過,我們定期都要來病房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