餓塔(第4/7頁)

他花了很長時間才爬到高塔的頂端,那兒只有一個空蕩蕩的一無所有的房間。大塊砌構的白色石頭圍成了一個奇特的圓形空腔,像是花房,又像是子宮。在這個石造子宮的正中央留下了冥修者長年累月席地而坐形成的凹坑。圓室的弧形墻上開了三個狹長的開口,權充是窗戶。三扇窗戶間是六幅壁畫,他注意到其中的一幅:那是一些骨瘦如柴的人。他們的肚子脹得像面大鼓,眼中卻閃動著饑餓的充滿欲望的光芒,他們像蜘蛛那樣伸手攝取、抓撓,乞求著。

饑餓之塔。這四個字突然不請自來地跳入他的腦中,讓他心神俱悚。他逃也似地離開了高塔。

夜裏,猙又來了,在籬笆外面呼呼地喘著氣,噴著食肉動物特有的腥味,眼睛像兩盞明燈。谷口一整夜都傳來可怕的撞擊聲。在怪獸的撞擊下,整座石壁都在吱嘎作響,埋在地裏的樹幹以嚇人的幅度搖擺著。那天晚上猙沒能闖進來,讓許多徹夜不眠的饑餓的靈魂松了一大口氣。

現在只有修復籬笆的時候能讓大夥齊心協力,其余的時候,他們就分散開來,挖地三尺,發瘋似地搜遍了所有的房屋和空地。葡萄藤在第一時刻被掘起來吃掉了,然後是各種皮制品——皮鞋、皮帶、皮水囊,這座該死的星球上沒有蚯蚓和老鼠,否則它們也要一起遭殃。

上尉忘了告訴神父沒找到食物是否該停下來,他就堅持不懈地拖著疲憊的身子在谷中遊蕩。在一間暗屋子裏,他看見教授在把一些幹草根和樹枝狀的東西收攏起來,塞在他那件大衣的夾層裏。看見神父的時候,教授的臉上泛起了一抹澀紅。

教授是個臉色蒼白的瘦長個兒,鼻子突兀,眼睛很大,像兩個藍汪汪的水泡,這讓他總是帶上一絲兒驚恐的神情。他眨了眨眼睛,表達善意地遞了兩塊植物塊莖給神父,說那是中國人治病用的藥材。“對我的瘧疾症狀應該會有好處。”他支支吾吾地說。

在轉遍了整個谷地那些平庸無奇的房屋之後,神父開始堅信冥修者唯一的秘密就在塔上。雖然虛弱,他再一次爬上塔去研究壁畫和那間空蕩蕩的冥想室。他發現了建造石塔的材料不是當地的砂巖,它們是從遠處運來的白色雲母巖,仔細觀看,它們與地球上的雲母巖卻又不同,那裏頭閃動著無數微小的細密的亮閃閃的晶體,猶如恒河沙礫。

那三扇窗窗口極窄小,只容一人擠出去,外面是小小的一環瞭望平台,可以望見谷外那空曠紮眼的沙漠,風毫無阻隔地在其上肆行,卷起滾滾沙塵。沙塵的上面則是那廣漠無垠、寂然無聲、深不可測的天空,它顯得出奇的空曠與蔚藍。三個太陽帶著五彩的光芒滑過天空。他們就待在這個被遺忘的角落。他們確實被遺忘啦。

這期間上尉上塔看了一眼,他對這空蕩蕩的房間不感興趣,他很忙,要帶人去修復籬笆。柵欄那兒的反復爭奪已經成了一場戰爭。晚上猙來破壞,白天人在加固,到後來夜裏也需要有人值班加固它了。猙的攻擊愈發地兇猛,它咬斷那些不夠粗的樹幹,撕裂結實的針葉紮編的索網,用結實的身軀撞擊得整個樊籬抖動不止,讓所有蹲在柵欄後面的人心驚膽戰,暫時忘掉肚子中的火燒感。

鍋爐工尤其喜愛這種戰鬥,他把臉塗抹成印第安人的戰鬥花紋,拿削尖的長杆從縫隙裏往外猛捅,又唱又跳,他的狂熱精神激勵著大家。他確實是名勇敢的家夥。其他人呼喝著,用韌枝條編織的網格填補空洞,後面加固上大石塊,他們用土埋上柵欄間的縫隙,用不知名的外星藤蔓把那些樹幹捆紮得牢牢的,堅不可摧的樣子。

但他們依舊沒有找到任何食物。另有一些人也開始爬塔探看,但這樣的人不多,畢竟爬100米高的塔對饑餓無力的人來說是個可怕的挑戰。教授就是這樣的一個人,他餓得半死,一路上休息了16次,還治療了兩次自己的瘧疾。一到頂部,他眯著眼睛敏銳地掃了一遍空蕩蕩的石室,外面的瞭望台也沒有放過,毫不掩飾臉上流露出的失望神情。他向神父解釋說,並非自己不相信神父的話,但上來看一眼為了打消他心中貓爪抓撓般的痛苦責任感。

教授下去後,幾乎再沒人來打擾神父的工作。神父對那個室中央的空洞越來越好奇,他知道冥修派的歷代高僧就坐在這個凹槽上渡過了1000年。也許有人就在此飛升成佛了。左右無事,他便也坐在其上嘗試著名的冥想,也許是冥想室包容一切的圓形結構讓他安逸,他很快沉浸到一種似夢非夢的境界裏,他幾乎要睡著了。在睡夢裏,他仿佛聽到怪獸呼呼的喘氣聲,看到惡魔一樣黃色的目光,它的利爪幾乎搭在了他的喉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