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沙丘 7(第3/4頁)

她微微一笑,伸出右手。有那麽一小會兒,她還擔心他會跪下來。“威靈頓,別這樣。”

“這麽稱呼您……我……”

“我們認識六年啦,”她說,“我們之間早就不該有那麽多禮節,至少在非正式場合來說不必如此。”

嶽擠出一絲幹笑,心想:應該奏效了。現在,對於我舉止中的任何反常,她都會以為是尷尬造成的,如果她覺得這就是答案,那她就不會去深究什麽。

“恐怕我跑神了,”他說,“每當我……為你感到難過時,就會這樣。我怕是把你當成……嗯,傑西卡。”

“為我難過?為什麽?”

嶽聳聳肩。很久以前,他就意識到傑西卡在運用真言方面不如他的瓦娜有天賦。但只要有可能,他依然盡量在她面前說真話,這是最安全的方法。

“你已經看到這個地方的面目,我的……傑西卡,”他結結巴巴地吐出她的名字,接著急忙往下說,“和卡拉丹相比,這裏太過荒涼。還有這裏的人!我們在路上看到的那些小鎮女人,她們臉上蒙著紗,一路上痛哭哀號。你可記得她們看我們的那個樣子。”

她兩臂抱在胸前,感覺到衣服裏藏著的晶牙匕。如果報告不假,它的刀刃取自沙蟲的牙。“只不過是因為我們是陌生人——不同的人,不同的習俗。他們只知道哈克南人。”她的目光看向窗外,“你剛才在看什麽?”

他回身望向窗外。“正是這些人。”

傑西卡走到他身邊,朝房前的右方看去,那是嶽正盯著的地方。那兒長著一排二十棵棕櫚樹,樹下的地面掃得幹幹凈凈、毫無生氣。一道網欄把樹與道路隔開,路上有行人來往,都穿著長袍。傑西卡注意到,在她與這些人之間有一道微光在閃爍——是住房屏蔽場。她繼續注視著那些行人,心裏納悶嶽究竟被什麽所吸引。

線索開始顯露,她擡手摸摸下巴。是那些行人看棕櫚樹的神態!她看到了嫉妒,有些是仇恨……甚至還有一絲希望。每個人都帶著一種固定的表情掃視著那些樹。

“你知道他們在想什麽嗎?”嶽問。

“你能看透人的心思?”她問。

“這些人的心思,”他說,“他們看著那些樹,心裏在想:‘這些樹相當於我們一百個人。’”

傑西卡滿臉困惑地朝他皺皺眉。“什麽意思?”

“那些是棗椰樹,”他說,“一棵棗椰樹每天需要四十升水。而一個人只需要八升。也就是說,一棵棗椰樹,相當於五個人。那兒有二十棵樹,也就相當於一百個人。”

“但有些人看樹時滿懷希望。”

“他們只是巴望著上面能掉點椰棗下來,雖然現在時令不對。”

“我們對這地方的看法太苛刻了,”她說,“這兒雖然危險,但也有希望。香料可以讓我們富有。有了巨大的財富,我們就可以隨心所欲地改造這個星球。”

她內心暗暗發笑:我想說服誰呢?雖然極力忍住,但最後她還是笑出了聲,聲音尖利,毫無幽默感。“可你卻買不到安全。”她說。

嶽轉過頭,不讓傑西卡看到自己的臉。要是真能恨這些人,而不是愛他們,那也還好點!傑西卡的舉止和許多動作都很像他的瓦娜,這想法卻使他變得嚴酷,而且進一步加強了決心。哈克南人殘忍的手段毫不光明,瓦娜也許沒有死,他必須弄清楚。

“別為我們擔心,威靈頓,”傑西卡說,“問題是我們的,不是你的。”

她以為我在為她擔心!嶽擠擠眼,忍住眼淚。我當然在擔心,但我必須對付陰險的男爵,先助他達到目的,然後趁他得意忘形之時,襲擊他的致命弱點!

他嘆了一口氣。

“我想進去看看保羅,不會打擾他吧?”她問。

“當然不會。我給他吃了鎮定藥。”

“他調整過來了嗎?”傑西卡問。

“只是有點勞累。他很興奮,不過十五歲的孩子在這種情況下還能怎麽樣呢?”他走過去,打開門,“他就在裏面。”

傑西卡跟了上去,朝陰暗的屋子裏望了望。

保羅睡在一張窄小的帆布床上,一只手被薄薄的床單蓋著,另一只手伸在腦後。床邊合上的百葉窗將幾條陰影印在床單和他的臉上。

傑西卡看著自己的兒子,那張鵝蛋臉像極了自己,但頭發卻像公爵——黑如木炭,亂成一團。長長的睫毛下藏著綠色的眸子。傑西卡笑了,內心的恐懼慢慢消退。她突然想到了,兒子面相上的基因遺傳特征——眼睛和臉型像她,但從那臉部輪廓中隱隱透出一股機警,跟他父親一模一樣,一如孩童發育時所透出的特征。

她覺得兒子的長相是一個精妙的結晶,出自於一種隨機的模式——無窮無盡的偶然事件最終在一個中心銜接。這念頭一出,她真想跑上去跪到他的床邊,把兒子摟在懷裏,但因為嶽在場,她不能這麽做。她退步回走,輕輕關上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