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夜的遊戲

晚餐就快做好了。羅伯特·萊恩坐在自己25層的陽台上,攪動著火堆裏兀自明亮的余燼。火是他用電話簿的紙頁升起來的,火光照亮了德國牧羊犬帥氣的前胛和胸廓,它串在烤肉叉上正烤著。艾麗斯的床上,姐姐和埃莉諾·鮑維爾正一同躺著。萊恩扇著火,滿心希望她倆會對自己的這一番作為心存感激。他井井有條地給德牧的深色表皮刷上油,德牧的肚子裏則已經填滿了大蒜和草藥。

“生活不二法則,”他喃喃自語,“只要能聞到大蒜香,凡事都好辦。”

至少,就此刻而言,凡事都相當盡如人意。德牧馬上就烤好了,一頓大餐對那兩個女人挺有好處。近來,兩個女人都因為食物短缺而變得更加苛刻暴躁,也因為太過乏力,而沒能夠賞識萊恩逮狗的本領和勇氣,更別提給此等個頭巨大的動物剝皮、開膛這樣的苦活了。甚至,在萊恩翻閱從附近公寓找來的高級烹飪書的時候,她們還埋怨在一旁緊張嗚咽的那條狗太吵。萊恩盤算了好久,該怎麽把它弄熟才最妥當。從德牧發抖和哀號的程度來看,它也已感應到了這個問題。此狗好像已經明白自己是摩天樓裏為數不多的幾只動物之一,光憑這一個理由,就值得大事操持,好好烹煮。

想到接下來又會有好幾個禮拜要挨餓,萊恩一時間發起慌來,扯下更多的紙張丟進了陽台的火堆裏。或許,在比較低一些的樓層裏會找到獵物,不過萊恩從不冒險下到20層以下。10層泳池散發出的惡臭太煩人了,還已經向上擴散到了每一根通風管和每一口電梯井裏。在過去一個月裏,萊恩只在他發善心給安東尼·羅亞爾當了一小會兒撒瑪利亞人[1]的時候去了一趟低樓層。

萊恩是在25層候梯廳劈柴火的時候發現這位瀕死的建築師的。他從廢棄的路障裏把一張古董梳妝台往外拖的時候,羅亞爾從缺口裏摔了出來,幾乎把萊恩撞倒在地上。羅亞爾的胸前開了一個小小的創口,他的白色夾克則染上了一塊塊手掌形狀的大片血跡,就好像他正努力用自己死亡的印記來彰顯自己的身份。很明顯,他已經沒剩幾口氣了,他雙眼失了焦,突出的額骨掙著前額過度緊繃的皮膚。也不知怎麽的,他竟然還能從40層一路下到這裏來。羅亞爾嘴裏語無倫次一直念著什麽,半靠著萊恩,腳下磕磕絆絆沿樓梯一直向下走,直走到了10層。跨進購物中心,只聞得肉類的腐臭籠罩著空無一人的超市櫃台。一開始,萊恩以為是隱藏在什麽地方的哪個肉食倉庫爆了門,裏面的庫存開始腐敗變質。他食欲正旺,當即就想扔下羅亞爾掉頭去找吃的。

羅亞爾兩眼幾乎完全闔上了,卻一手緊緊抓著萊恩的肩,一手指著泳池的方向。

昏黃的光線從滿是油汙的瓷磚地面反射上來,在兩人眼前延展開的,是一個長長的屍骨坑。池裏很早就水幹見底了。然而現在池底斜坡上滿是骷髏、白骨和從數十具屍體上離斷下來的四肢殘骸。於這被棄之處,它們彼此糾纏著,閑散無聊得就好似這是一片熱鬧海灘上的住客們遭遇了瞬息突至的大屠殺。

這肢缺體殘的景象倒還不怎麽令萊恩不安,他認為這不過是些老死或病死的居民遭野狗毀了屍。他受不了的是那股惡臭。萊恩轉身離去。在下樓的這一路曾緊緊倚靠著他的羅亞爾如今已不需要他了。羅亞爾順著那一排更衣室掙紮著走開。萊恩看他最後一眼的時候,他正向泳池淺水區的台階挪過去,似是希望能在這絕命坡上替自己找到一席之地。

此刻,萊恩蹲在火堆旁,正拿燒烤扡戳德牧的後腿看烤熟了沒。寒冷的空氣順著摩天樓的外墻卷上來,他瑟瑟打著抖,努力壓制對屍骨坑的回憶。有時候,他懷疑這樓裏有些住戶已經退化回了以同類為食的境地——那些屍骸當中,有很大一部分是被人以外科醫生的手法把肉都給剝走的。那些低樓層住戶,長期置身壓力和歧視之下,可能已經向自然之道屈服了吧。

“羅伯特……!你在幹什麽……?”艾麗斯帶著怨氣的聲音把萊恩從胡思亂想中喚醒回來。他在自己的圍裙上揩著手,匆匆走進了臥室。

“沒什麽事了——晚餐就快準備好了。”

他說話的聲音孩子氣又讓人心安,是過去他在醫院培訓的時候用在那些比較遲鈍的患兒身上的;這種語氣,跟床上這兩個女人精明又厭煩的眼神可完全對不上。

“都搞得這滿屋子都是煙了,”埃莉諾問他,“你是不是又在發什麽信號啊?”

“不是的……是這本電話簿。這紙張肯定是塑料做的。”

艾麗斯不耐煩地搖了搖頭:“那埃莉諾的電池呢?你答應過要替她找的。她必須要開始寫評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