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第2/2頁)

他們的貨物——這麽想叫人好受多了,總好過去想那是一具屍體——是一個死人。

米什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從未見過的祖父。他老人家是在“七八”暴動當中去世的,留下了一個兒子來接替他的農場,還留下一個女兒,成為了刮銹工。不過幾年後,米什的姑姑便辭了那份工作,不再在那些銹蝕之處敲敲打打,不再去給那些裸露的鋼鐵上底漆、刷油漆。現在已沒人再去幹這樣的活兒,沒人願意去費那勁兒。可他父親倒是依然在耕種著地堡當中的同一壟田地——一處瓊斯家男孩耕耘了一代又一代,並一再聲稱活兒永遠也不會變化的地方。

“‘變化’這個詞還有別的意思,你知道嗎?”有一次,米什說起革命時,父親曾這樣告訴他,“它還意味著‘循環’,意味著‘往復’。一次革命,然後你會發現自己不過是回到了最最原始的地方。”

每當牧師們前來將一個人埋在他的玉米地下面時,米什的父親便喜歡說些這樣的話,會用鐵鍬將那片泥土拍結實,說事情就是這樣子,並且用大拇指嫻熟地按出一個小坑,再塞一顆種子進去。

米什曾跟朋友們講過“革命”的這一層意思。他假裝是自己無意間想到的。他記得當時是在一個晚上,夜深了,在黑魆魆的平台上,大家都一邊吸著塑料袋中的土豆泥,一邊說些自以為聰明的話。

他最好的朋友羅德尼是唯一對這話無動於衷的人。“除非我們讓它改變,否則沒什麽會變。”他一本正經地說道。

米什不知道自己這位最好的朋友現在在做什麽。他已有好幾個月沒見到他了。不知道他在資訊部學的是什麽,總之他不大露面。

米什想到了那些更好的日子,想到了在鴉巢裏大家團結得猶如一個拳頭時的歲月。他記得自己當時還以為大家會一直待在一起,在頂層變老,以為他們會住在同一條走廊上,就那樣看著自己的孩童把戲,永遠看下去。

可他們最終還是各自踏上了不同的人生道路。很難記起是誰第一個做的嘗試,是誰抖落了父母希望他們追隨自己人生腳步的希冀,他只記得他們絕大多數都那樣做了。每個人都離開了家,選擇了全新的命運。管道工的兒子選擇了農場,餐廳工作人員家的閨女學會了縫紉,農民家的小子成為了運送員。

米什記得自己離家時曾怒火沖天。他記得自己同父親幹了一仗,將鐵鍬扔在了地上,信誓旦旦地說誓死也不再去挖哪怕一條溝渠。在鴉巢裏他便知悉自己可以從事任何想從事的職業,他已經掌握了自己的命運。於是,每當痛苦時,他便會覺得是農場讓他變成了這樣,他將自己的悲苦歸咎在了家庭上。

在運送部,他和坎姆扔了硬幣,頭像朝上者打頭,結果一個死人的肩膀就這樣頂在了米什的雙肩上。每當他擡頭去看前方的樓梯時,後腦便會隔著一層塑料袋頂到一具屍首的頭頂——生日和忌日如此之近,不過是一枚硬幣的兩面。他一步便邁上了兩級樓梯,以這樣一種野蠻的步伐朝著自己的青春農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