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1號地堡

厄斯金篤定地穿梭於冰棺當中,駕輕就熟,就像這條路他已走過幾十次的樣子。唐納德跟在他身後,一邊走一邊揉著雙臂取暖。他在這個墓室一般的地方實在是待得太久了,寒氣在絲絲縷縷往他骨子裏邊滲透。

“瑟曼一直在說我們已經死了,”他告訴厄斯金,迎頭拋出了這個問題,“是真的嗎?”

厄斯金回過頭,等待著唐納德趕上,像是在思考這一問題。

“是嗎?”唐納德問,“真是這樣嗎?”

“我從沒見過十拿九穩的設計,”厄斯金道,“我們還沒達到那種程度,而中東的那兩個國家的情況卻越來越棘手。當時,我們在亞洲的對手已經有了一些不錯的設計。為此,我投入的也不少。他們已有的一些設計,足可以將我們絕大部分人抹去。那部分倒是千真萬確。”他繼續擡腳,走進了那片沉睡的屍體的荒野。“盡管絕大多數厲害的瘟疫最終都會偃旗息鼓,”他說,“不過也很難說。我主張尋找對策,而維克多則主張這個。”他將手朝著周圍的死寂揮了揮手。

“最後維克多贏了。”

“確實是。”

“您覺得他……會不會有了別的想法?所以這才會——”

厄斯金在一副冰棺前停了下來,將雙手放在了它那冰封的表面上。“我敢肯定我們大家都會有其他念頭,”他悲哀地說,“不過我覺得維克多應該不會懷疑這次任務的正確性。我不知道他最後為何要那樣做。這不是他的風格。”

唐納德看向了厄斯金領他前來的冰棺,只見裏邊躺著一位中年婦女,眼瞼上全是白霜。

“我女兒,”厄斯金道,“我唯一的孩子。”

隨之而來的是片刻的沉默,一千副冰棺所發出來的微弱嗡嗡聲響立時乘虛而入,傳到了耳畔。

“當瑟曼決定喚醒安娜時,我唯一的夢想,便是也能那樣去做。可為什麽?沒有理由,也用不上她的專業。卡羅琳是一名會計。還有,將她從夢中拽出來,這不公平。”

唐納德很想問問這個世界上是否還真有什麽公平可言。若是真有那樣的機會,那厄斯金到底希望他的女兒看到怎樣一個世界?她醒來時,能過上正常的生活、幸福的生活嗎?

“當我在她的血液當中發現那種納米時,我便知道事情也唯有如此了。”他轉向了唐納德,“我知道你在尋找答案,孩子。我們大家都一樣。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向來就是。我畢生都在尋求辦法,想要讓它變得更好一些,想要讓一切好起來,夢想著一個理想的解決之道。但對於每一個像我這樣的醉鬼來說,毀滅這個世界的法子反而要多上十倍。而且,只消一個,便能奏效。”

唐納德心裏念頭一轉,想起了瑟曼給他《秩序》的那天。那本厚厚的大部頭便是他墮入瘋狂的開始。他還記得他們在那間大艙室當中的談話,還記得當時那種被什麽東西感染、懷疑某種有害之物正在無聲無息地入侵身體的感覺。不過,若是厄斯金和瑟曼所言不虛,那他肯定早在那之前便已被感染了。

“那天你們並不是在給我施毒。”他將目光從冰棺轉向了厄斯金,某種東西正在心底裏拼湊起來,“瑟曼的面試,他在那個大艙當中所待的一周又一周,還有那些會議——你們並不是在讓病毒感染我們。”

厄斯金極其輕微地點了點頭:“我們在治療你。”

唐納德只覺得一股怒氣直沖腦門。“那為什麽不把所有人都治好?”他追問道。

“我們討論過這事兒。我也有過同樣的想法。對我來說,這不過是一個工程問題。我想的是反制,在它們到達前將它們消滅。瑟曼也有同樣的想法。他將它當成了一場無形的戰爭,一場無法避免的戰爭。你看,我們都習慣用慣常的眼光看待戰爭。我是在血液當中看到的,瑟曼則是在海外戰爭當中看到過。是維克多,糾正了我們倆。”

厄斯金從胸前的兜裏掏出一塊布,摘下了眼鏡。他一邊說,一邊擦眼鏡,四壁將他的話語反射成了低語聲:“維克多說這事兒將會沒完沒了。他拿電腦病毒來打比方,告訴我們它們是如何猖獗地在網絡當中讓上億台電腦癱瘓的。遲早有一天,某些納米攻擊會得逞,會失去控制,那時便會有一種基於密碼而非DNA的病毒產生出來。”

“那又怎樣?咱們之前便同瘟疫打過交道,這次又能有什麽不同?”唐納德將雙手朝著那些冰棺揮了揮,“現在的解決方式難道不比問題本身更糟麽?”

他盡管義憤填膺,但還是有些慶幸,若是聽到瑟曼說出這樣的話來,他說不定會更加怒不可遏。他不知道這是否正是他們事先的打算,讓一個更加和善的人、一個陌生人,來將他拉到一邊,告訴他瑟曼覺得他需要知道的這些話。他很難不懷疑自己正在被人操縱,很難不覺得自己的關節上盡是各種繩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