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1號地堡

唐納德猶如行屍走肉一般去了維克多的葬禮。他沉默著坐完了電梯,搖搖晃晃地向前,看著自己的靴尖在身前交替踢出。不過,他在醫療層所看到的根本就不是一場葬禮,而是一次屍體處理。由於沒有泥土埋葬死者,他們將遺體又送回了冰棺。1號地堡的食物來自於罐頭,他們的身體也回歸到了那樣一個地方。

唐納德被介紹給了厄斯金,對方主動解釋說屍體並不會腐爛。一種讓他們活著冷凍並在醒來時將他們的小便變成墨汁的無形組織,會讓逝者的身體柔軟、新鮮如初。這並不是什麽叫人愉快的想法。他就這樣看著他們,為他所認識的那個維克多,做著深凍的準備工作。

他們將屍體沿著走廊推了下去,推進了一片冰棺的海洋。唐納德看到,深凍區便是一片墳場。一排排屍體毫無生氣地躺在那兒,只有一個名字,蒼白地記述著裏邊的一切。他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冰棺當中裝的是死人。其中一些人肯定是在任上自然死亡,而另外一些想必也是像維克多這般結果了自己的性命。

唐納德幫忙將屍體移進了冰棺。在場的一共只有五個人,只有這五人能夠知悉維克多的死因。有人負責的假象,必須維持。唐納德想到了自己的上一份工作,坐在一張桌子後面,手扶一個根本就沒什麽用處的方向盤,裝模作樣。他注視著瑟曼,只見這位老人吻了吻手掌,再將手指貼在維克多的臉頰上。棺蓋被合上,屋內的寒意凝結了他們的呼吸。

其他人輪流上前致哀,唐納德卻什麽也沒看進去。他的心思不在此處,而是在想一個他多年前深愛的女人,以及一些他從不曾有過的孩子。他沒有流淚。在電梯裏,他曾抽泣來著,安娜溫柔地抱住了他。海倫已經死了一個世紀。若是從他在山頭將她弄丟、錯過她的短信、未能沖過去找她算起,時間則會更長。他想起了國歌,想起了漫天的炸彈,想起了自己的妹妹夏洛特,她也在那兒。

他的妹妹,他的家人。

唐納德知道夏洛特被救了。一股難以遏制的沖動突如其來,他想要找到她,喚醒她,將一個自己所愛的人帶回自己的生活。

厄斯金最後致哀。這個殺死了幾十億人的男人,此刻僅有五個人在為他哀悼。唐納德感覺安娜出現在了身旁,隨即意識到之所以只來這麽幾個人,其中也有她的緣故。這五個人,是唯一知道一個女人已被喚醒的人:她父親、主持儀式的斯尼德博士、安娜、被她稱為朋友的厄斯金,以及他自己。

自己現身此地的荒謬、這個世界的現狀,就在那個瞬間猝不及防地壓向了唐納德。他不屬於這兒。他之所以出現在此地,不過是因為一個大學時曾約會過的姑娘,以及這姑娘身為參議員的父親。正是這位參議員,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他得以獲選,並且將他拖入了一個驚天的謀殺陰謀,現在又把他從死亡深凍當中扯了出來。他生命中的所有不可思議的巧合和了不起的成就刹那間灰飛煙滅,只留下了一條拉扯木偶的線繩。

“這,一份慘重的損失。”

唐納德從紛繁的思緒當中回過神,發現儀式已經結束。安娜和她父親正站在兩排冰棺外討論著什麽。斯尼德博士蹲在冰棺底座前調試著什麽,面板發著一聲聲“嗶嗶”聲響。這樣一來,便只剩下了唐納德陪著厄斯金,陪著這個戴著眼鏡、英國口音的瘦削男人。唐納德同他隔棺而視。

“他在我的任上。”唐納德不知所謂地說道,試圖解釋他為何會出現在葬禮上。除此之外,對於死者他實在沒什麽可說的。他走近幾步,隔著小小的玻璃窗,看向了裏邊那張平靜的臉。

“我知道。”厄斯金說。這名瘦長而結實的男子,看起來像是六十四五歲的樣子,只見他調整了一下窄窄的鼻梁上的眼鏡,同唐納德一起看向了那扇小窗。“他非常喜歡你,你知道的。”

“我不知道。我的意思是……他從沒跟我說過太多話。”

“他就是那樣子,”厄斯金面帶微笑注視著亡者,“對別人的心理洞若觀火,但又不大熱衷於同他們交流。”

“您之前就認識他嗎?”唐納德問。他不知道如何才能展開話題。“之前”這個詞,對別人來說似乎是一種禁忌。

厄斯金點了點頭:“我們在一起工作,噢,在同一家醫院。在許多年時間裏,我們幾乎沒什麽交集,直到我有了那個發現。”他擡手摸了摸窗上的玻璃,似乎是對一名老朋友最後的告別。

“什麽發現?”他隱約記得安娜曾提過什麽。

厄斯金擡起頭。從這個距離看過去,唐納德覺得他應該已是古稀之年。不過也很難說,在駐顏有術方面,他和瑟曼有幾分相像,都如同一件已有了包漿的古董,永遠也不會變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