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1號地堡

要想在一萬人當中找出一個人來,那會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你得在浩如煙海的報告和數據庫當中鏖戰幾個月,得不斷地質詢18號地堡的頭兒,向他要各種個人档案,還得查看逮捕記錄、清潔日志、人物關系以及月報表上所有的閑言碎語。

不過好在唐納德找到了一個更為簡便的法子。他只消以自己為模板,去數據庫找出同樣的一個人來便行。

這個人必須還保留有記憶,必須害怕而且多疑、一心想要合群但卻又天生叛逆。他在篩選,篩選著那些害怕醫生,從不曾去看過他們的人;他在尋找,尋找著那些躲避藥物,甚至連水也不信任的人。在他內心某處,隱藏著一份希冀,盼望著能夠找出幾個這樣的禍胎,找出一群人,這樣接下來的工作便是再從他們當中進行甄別了。他希望自己找出來的這些人年輕而又敢於冒天下之大不韙,並且有著某種秘法,能夠將自己的記憶一代代傳下去。可他最終找出來的,卻是一個同他既驚人相似,卻又絲毫不同的人。

翌日清晨,他將自己的結果給了瑟曼,對方一動不動地站了好一會兒。

“當然,”他終於說道,“那是當然。”

一只手落在了唐納德的肩膀上,這便是對他所有的祝賀。瑟曼解釋說,重啟已經在順利進行。他坦承,唐納德醒來時,它便已經在進行,18號地堡的頭兒已著手招募新成員,那時紛亂的種子便已埋下。厄斯金和斯尼德博士正夜以繼日地工作,尋求改變,想要制定出一份全新的規劃來,但這一過程可能需要幾周時間。看了看唐納德的發現,他說他要去呼叫18號地堡。

“我想跟你一起去,”唐納德說,“這畢竟是我的發現。”

他其實想說,他絕不會選擇懦夫的方式,若是真有人會因為他的報告而被處決——殺一人而救更多的人——那他更願意在現場。

瑟曼同意了。

兩人幾乎平起平坐地乘了一回電梯。唐納德問瑟曼為何重啟已經開始,不過他想自己其實已經知道答案了。

“維克多贏了。”這便是瑟曼的回答。

唐納德想到數據庫裏所有此刻已被拋入混沌的生命。他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重啟進行得怎麽樣,瑟曼跟他說了炸彈和暴亂的事,說了那地方穿不同服裝的人是如何彼此仇視的,說了這種事情只消輕輕一推,便會如何一發不可收拾,也說了這樣的程式如何如同時間一般蒼老。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瑟曼說,“有時甚至會讓你大吃一驚。”

他們出了電梯,沿著一條熟悉的走廊向前走去。此處便是唐納德原來的值班之所。也正是在這兒,他用另外一個名字在工作。他工作,而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幹什麽。兩人走過了一個滿滿當當的辦公室,裏邊盡是敲擊鍵盤的聲音和交談聲。整整五百年,人們就這樣上班、下班,做著他們被告知的事情,依令而行。

待得靠近自己原先的辦公室時,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停下腳步,從門口望了進去。裏邊是一個瘦削的男人,一圈頭發從一只耳朵圍向了另外一只,頭頂只剩下了疏疏落落的幾根。只見他就那樣坐在那兒,大張著嘴,一只手放在鼠標上面,等待著唐納德說點什麽,或者做點什麽。

唐納德只是同情地點了點頭,算是打了一個招呼。他轉過身,看向了走廊對面的那扇門,只見那張熟悉的桌子後面坐的是一個身穿白衣的男子。一個木偶。瑟曼跟他說了句什麽,他從桌後站起身來,來到了他們之間。此人知道瑟曼才是這個地堡真正的頭兒。

唐納德隨著兩人朝通訊室走去,留下了那個禿頂男人坐在他之前的辦公桌上,玩著他的紙牌遊戲。他心底裏突然湧出了一種復雜的情緒,對此人——對那些丟失了記憶的人——又是同情,又是嫉妒。待得三人轉過拐角時,唐納德又想起了自己第一班時那些突如其來的清醒。他記得自己曾跟一名了解真相的醫生說過話,曾經在想是否真有人能夠承受這樣一份知悉真相的沉重。可現在他明白了,並非是因為痛苦變得可以容忍了,也不是困惑不再存在了,而是它變得熟悉了,變成了你的一個部分。

通訊室中異常安靜。眼見著他們進去,一顆顆腦袋全都轉向了這邊。一名身穿橙衣的接線員忙不叠地將架在桌子上的雙腳放了下來,另外一人則匆匆咬了一口手中的蛋白棒,轉向了自己的無線電。

“給我接18號。”瑟曼道。

所有目光轉向了另外一名身穿白衣的男子,只見他揮了揮手,發出了命令。此人,想必便是此地的負責人。一個呼叫被迅速撥了出去。瑟曼將一副耳機的一側貼在一只耳朵上,隨即瞥見了唐納德的表情,於是又問接線員要了一副。唐納德走上前,將它接在手中。就在這時,一條線纜被插進了接收器,他聽到了一陣呼叫被撥通時那種熟悉的嗶嗶聲,只覺得心底裏頓時七上八下,各種疑慮開始泛上來。終於,那邊傳來了一個聲音,是一名學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