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2345,1號地堡

唐納德將鬧鐘定在了淩晨三點,可他恐怕很難睡著。這一刻他已等了好幾周。這將會是一個機會,一個拯救而非奪取一條生命的機會,一個挽救的機會,一個追查真相並讓他那越來越重的疑心獲得釋放的機會。

他盯著天花板,在想自己究竟該怎麽做。如果說厄斯金或維克多真希望由他這樣的人來領導的話,那恐怕這事並非他們所願。可那些人已經犯了那麽多錯——至少對他的判斷便是徹頭徹尾地錯了。這並非對一次終結世界的行動的終結,而是一個別樣的開始,是對自己對那外面一無所知的終結。

就著衛生間中透出來的光線,他在研究著自己的那只手。兩點三十分,他覺得自己已經等夠了。他起床,洗澡,剃須,換了一身幹凈的工裝,套上了靴子,拿起身份識別卡,將它別在衣領上,昂首離開了公寓。他邁開大步,沿著一條走廊向前走去。走廊當中僅剩下幾盞燈依然亮著,敲擊鍵盤的聲音遠遠地傳了過來,還有人在加班。通向艾倫辦公室的門緊閉著,唐納德按下了電梯召喚按鈕。

在一路直奔下面前,他突然產生了一個念頭,想最後再去確認一遍,於是刷了卡,按下了那個標注“54”的嶄新按鈕。燈光一閃,電梯一顫,隨即動了起來。到目前為止,一切都是這麽順利。電梯一路沒停,直達軍械庫所在的樓層。門打開了,一片熟悉的黑暗露了出來,當中暗影重重,盡是黑魆魆的架子和箱子。唐納德用手攀住電梯門,不叫它閉合,隨即擡腿走進了那個房間。空曠的感覺竟是那麽真實,他那劇烈心跳的回音好像也已被這份空曠給吞沒了。他等待著燈光在遠處閃爍著亮起,等待著安娜走出來——梳著頭,或者手中拿著一瓶蘇格蘭威士忌——可屋內卻是一片死寂。一切都是那麽寂靜無聲,紋絲不動。飛行員們所帶來的那份短暫擾攘,已經杳無蹤影。

他返回電梯,按下了另外一個按鈕。電梯向下沉去,又路過了幾個倉儲樓層,越過了反應堆。來到醫療層,門徐徐打開。唐納德能夠感覺到那上萬個身體就圍在他身旁,全都面朝天花板,雙目緊閉。其中一些是真正死了,死透了,他暗想。而其中一個,即將被喚醒。

他徑直走向醫生辦公室,敲了敲門框。值班的助手從顯示器前擡起頭,揉了揉鏡片背後的雙眼,又推了推眼鏡,朝唐納德眨了眨眼。

“情況怎麽樣?”唐納德問。

“嗯?好。好。”年輕人抖了抖手腕,看了看表。那表看起來已是老古董了。“有人要進入深凍嗎?我沒有接到呼叫。是威爾遜醫生要起來了嗎?”

“不,不是。我只是睡不著。”唐納德指了指天花板,“我去了餐廳,想要看看有沒有人起來了,但後來一想,反正我也睡不著了,說不定可以來這下面看看是否可以幫你們代一下班。我也可以像其他任何人一樣,坐在這兒看上一部電影嘛。”

那名助手瞥了一眼自己的顯示器,不好意思地笑了。“是呀。”他再次看了看自己的表,竟忘了自己剛剛才看過了,“還剩兩小時。我不介意偷上一次懶。要是有什麽情況,您就叫醒我好嗎?”他站起身來伸了一個懶腰,捂著嘴巴打了一個哈欠。

“那是自然。”

這名助手搖搖晃晃地從桌子後面站了起來,唐納德繞到一側,將椅子拖了出來,一屁股坐在上面,架起雙腳,擺出了一副打算在那兒待上幾個小時的樣子。

“我欠您一個人情。”年輕人說著,從門後拿了自己的衣服。

“哦,咱們誰也不欠誰。”那人一走,唐納德便壓著嗓子說道。

他一直等到電梯發出了“叮”的一聲響,這才立刻行動了起來。一只塑料杯就放在水槽旁的晾幹架上,他將它拿在手中,接了水。水嘩啦啦地流入杯中,一如血管中流淌出來的焦急。

粉末上面的蓋子被擰下,兩匙。拿起一支長長的塑料壓舌板,他攪了攪瓶中剩下的粉末,將蓋子擰好,放回了冰箱。輪椅一開始時紋絲不動,他看了看,只見刹車已被踩下,小小的鐵壁同柔軟的橡膠緊緊地抱在了一起。他松開刹車,從一個高高的櫃子裏取了一條毯子和一套紙袍,將它們扔到輪椅上。一切都跟之前一樣,只是這次他不能有任何差錯。接著,他又拿了一只藥箱,看了看裏邊,以確保有一副嶄新的手套可用。

輪椅帶著“嘎吱嘎吱”的聲響出了門,沿著走廊向前走去,唐納德只覺得自己抓著扶手的手再一次被汗液濕透。為了讓輪椅安靜下來,他將其後仰,用大輪著地,匆匆向前推去,而那對小輪則在空中懶懶地轉著。

他往鍵盤當中輸入了密碼,等待著紅燈亮起,等待著無權進入的提示。可燈卻閃出了綠色,唐納德將門拉開,在冰棺當中一番穿梭,朝著妹妹那一副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