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第2/2頁)

期待和愧疚同時從心底湧了出來。這一步,同他穿著那套制服跑上山去一般大膽。就這樣將一個家人牽扯進來,就這樣去喚醒一個人,讓她進入自己這個冷酷的世界,讓她去承受那份安娜加諸他,而瑟曼又加諸安娜的殘暴,去面對那無休無止的輪回——將會冒極大的風險。

唐納德將輪椅推到相應位置,跪到了控制面板旁,隨即又猶豫了一下,站起身,隔著玻璃窗看了看,再次確認。

裏邊的她,看起來是如此平靜,興許並未承受他所承受過的那些夢魘。唐納德的疑慮愈發重了。不過,隨即他又想了想,想象著她自行醒來時的樣子——想象著她恢復了知覺,拍打著玻璃,苦苦哀求把她給放出來的樣子。他似乎看到了她那飽滿的精神,聽到了她不想被騙的請求,知道她此時若是站在他身旁,肯定也會要他這麽去做。相較於無知無覺的昏睡,她更願意去了解,去承受。

他蹲到鍵盤旁,輸入了密碼,按下了那個紅色按鈕。鍵盤“嗶嗶”歡叫了起來,棺內傳來了“哢嗒”一聲響,像是某個閥門已被打開。他轉動旋鈕,注視著溫度表,等待著溫度開始爬升。

唐納德站起身,站到了冰棺旁。時間慢得猶如在爬,他暗暗希望在程序完成前,能有人過來找到他。可伴隨著又一聲“哢嗒”聲響,一陣“嘶嘶”聲便從棺蓋上傳了過來。他將紗布和膠布擺好,將兩只橡膠手套分開,戴在手上。手套上的彈性橡膠剛發出“啪”的一聲響,一陣如霧般的白煙便升了起來。

他將棺蓋擡了起來。

妹妹就仰躺在裏邊,雙臂擺放在身體兩側,依然一動不動。一陣慌亂立刻攫住了他。莫非是他忘了什麽?老天爺,難道他已經殺死了她?

夏洛特咳了一聲。眼瞼上的白霜融化,順著臉頰滑了下來。隨即,她的雙眼虛弱地抖了抖,接著便在燈光下眯成了一條縫。

“別動。”唐納德告訴她。他將一塊方形紗布按到她的胳膊上,去拔針頭。隔著紗布,他清楚地感覺到那根針在他指頭下面緩緩退出了她的胳膊。將紗布按在原位,他拿起掛在輪椅上的膠布,橫著粘了一道。剩下的便是導尿管了。他用毛巾將她蓋住,手上緩緩用力,移除了管子。於是,她便完全脫離了那台機器,抱著雙臂,瑟瑟發抖。唐納德給她穿上紙袍,刻意讓後背敞開著。

“我這就抱你出來。”他說。

她上下牙“咯咯”打著架,在回答。

唐納德輕輕擡起妹妹的雙腳,將腳跟向後推了推,讓她的雙膝彎出了一定弧度。他將一只手穿到她的胳膊下面,另外一只手穿到膝蓋下,輕而易舉地將她抱了出來。她觸手冰涼,幾乎沒有任何分量,身上隱隱有一種怪味。

他將她放到輪椅上時,夏洛特似乎喃喃說了句什麽。毯子是橫著搭在輪椅上的,這樣一來,她便不至於直接坐到那冰涼的椅面上。將她放好後,他立刻用毯子將她裹了起來。她將自己縮成了一個球狀,雙手抱著腳踝,沒去踩踏板。

“我在哪兒?”她問道,聲音薄得如同一片脆弱的冰。

“放松。”唐納德告訴她。他合上棺蓋,又努力想了想是否還有什麽遺漏,是否留下了什麽蛛絲馬跡。“你和我在一起。”他推著她朝著出口走去。這便是他們倆此刻的狀態:相依為命。在這個世界上,已沒有了家,沒有了可以迎接彼此的所在,只剩下一場地獄般的噩夢,以供兩個悲慘的靈魂彼此為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