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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到家了,感覺上他們好像爬得越來越快。每層樓都靜悄悄的,大家都默默等待,等待電力恢復正常。走到兩層樓中間的地段,燈光最昏暗,他們一只手緊緊握住對方的手,另一只手扶著鐵欄杆。他們不想再隱藏,不再矜持。

詹絲偶爾會放開他的手,不過那只是因為她想伸手去摸摸背包後面,看看拐杖還在不在,然後去拿馬奈斯背包後面的水壺,喝一口水。一路上,他們都是互相拿對方背包後面的水來喝,因為那樣比起反手到背後拿自己的水壺要容易得多。而且,這種方式,就好像自己替對方背著他需要的東西,隨時可以交給他,而對方也為你做同樣的事,那種感覺也比較甜蜜。他們渴望享受這種寧靜平和,至少,暫時享受一下。

詹絲啜了一口水,然後把蓋子放回壺口擰緊,壺蓋上的小鏈條微微晃動了一下。然後,她把水壺放回他背包後面的口袋裏。他們回到家之後,兩個人的關系就會從此不一樣嗎?她真的好想知道答案。再爬二十層樓就到家了。昨天,他們還覺得再爬二十層樓會要人命,可是現在,他們卻覺得那只需要一轉眼的工夫。而且,當他們抵達之後,那熟悉的環境是否會將他們帶回從前的關系?昨夜的美好是否會變成一場夢?還有,唐納的靈魂是否又會回來纏繞著他們?

她很想問馬奈斯這些問題,可是每次剛要開口,她立刻又把話吞回去,只問了一些無關緊要的小事。比如,祖兒能夠勝任嗎?比如,他和霍斯頓先前經手的案子,哪一個必須優先交給她處理?比如,他們該對資訊區作出什麽讓步,好安撫一下白納德?還有,彼得·貝爾寧一定會很失望,該怎麽安撫他?總有一天,彼得會當上審判官,那麽,哪天他主持聽證會的時候,這件事會不會影響到他的態度?

正當他們討論這些問題的時候,詹絲開始感到有點反胃。也許那是因為有些話她很想問馬奈斯,可是卻又不敢開口,所以胃才會不舒服。那些問題就仿佛飄散在空氣中的沙塵,令她口幹舌燥。後來,她發現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把他背包後面的水壺抽出來,不斷地喝水,而她自己的水壺一直在背包後面“嘩啦嘩啦”響。每往上爬一層樓,她的胃就翻攪得越厲害,而每往上爬一層樓,平台上的數字越小,這趟旅程就越接近終點,而這趟探險也就越接近完美的結局。一切都很完滿。

首先,他們找到保安官了。一個底層的女孩子,渾身散發著火一般的熱力,充滿自信,令人振奮,正如馬奈斯形容的那樣。在詹絲心目中,她是地堡未來的希望。她高瞻遠矚,有宏遠的規劃,而且能夠克服萬難,完成任務。而且,保安官比別人更有機會選上首長。她相信,時候到了,茱麗葉一定知道該如何抉擇。

提到首長選舉,這趟旅程也在她心中激發出更多的目標,更多的雄心壯志。她忽然很期待那即將來臨的大選。盡管她根本沒有對手,但她還是利用爬樓梯的時候想了十幾種簡短的演說詞。現在,她已經可以預見地堡更美好的未來,知道該怎麽更有效率地履行她的職責,而且,地堡將會有年青一代來繼承她這衰老的一代。

不過,最大的改變,還是在於她和馬奈斯之間的關系。就在這旅程即將終了的時刻,她開始懷疑,馬奈斯堅持不肯升任保安官,會不會是為了她?擔任副保安官,他就可以和她保持某種微妙的距離,就可以繼續懷抱著渺茫的希望,懷抱著不可能實現的夢想,總有一天兩個人可以在一起。萬一擔任保安官,一切希望就破滅了,因為,保安官和首長之間難免會有一些立場上的沖突,而那種主從關系又太直接、太強烈。想到這裏,她心頭忽然彌漫著無限感傷,但又有無限的甜蜜。想到這裏,她不由自主地握緊他的手。為了她,他默默犧牲。想到這個,她的心陡然往下沉,感覺心好痛。不管兩人未來會如何,這一生,她都虧欠他太多。

接著,他們爬上了育兒區的樓層平台。原先,他們並沒有打算進去跟茱麗葉的爸爸打個招呼,告訴他,他女兒很快就會上來,到時候他應該要好對待她。不過,詹絲忽然改變心意,決定要進去一下,因為她很需要上個廁所。

“我不上一下廁所不行了。”她很不好意思地告訴馬奈斯,她已經快憋不住了。她感覺口幹舌燥,而且胃一直翻攪,很想吐。或許那是因為她擔心這趟旅程即將走到盡頭,而她和馬奈斯之間的一切也將結束。“我想,跟茱麗葉的爸爸見個面也無妨。”她最後又補了一句。

馬奈斯聽到她最後那句話,忍不住嘴角微微上揚。“那我們最好休息一下。”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