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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梯井裏飄散著一股酸腐味。那是從底下的土耕區飄出來的,之前一直沒有注意到。茱麗葉才剛睡起來,迷迷糊糊就開始下樓梯,這時候,她終於注意到那味道。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說不定已經睡了好幾天,不過也可能才幾個鐘頭。她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趴著,臉壓在網格地板上,壓出一片紅紅的網狀痕跡。她餓得胃很難受,所以一聞到土耕區飄出來的味道,她立刻就急著下樓。來到二十八樓,飄散在空氣中那股臭味越來越濃,濃到仿佛她可以在那股氣味中遊泳。她知道,那是死亡的氣息,葬禮的氣息。埋葬屍體的地點,每過一段時間就會重新翻攪土壤,空氣中就會飄散著那股刺鼻的氣味。

來到三十樓的水耕區,她停下來,打開門。裏面一片漆黑,不過她聽到走廊傳來一種聲音。好像是風扇或馬達的聲音。聽到那微弱的聲音,她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過去這一天來,她聽到的都只有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除此之外,整個地堡裏什麽聲音都沒有。樓梯井緊急照明燈的綠光不能算是一種生命跡象,因為那只是代表蓄電池還有殘余的電力,就仿佛人剛死沒多久,屍體還有余溫。但這個聲音就不同了,那代表某種東西在動。現在,除了她自己的呼吸聲和腳步聲之外,地堡裏終於有另一種聲音。而且,那是水耕區深處所發出的聲音,沿著走廊傳出來的。

於是,她又像先前那樣,把刀子插在網格地板上擋住門,讓樓梯井的光照進門裏。她躡手躡腳走進去,發現那股蔬果的氣味變淡了,不像樓梯井那麽濃。她沿著門廳往裏面走,一手扶著墻壁。服務櫃台和辦公室裏一片漆黑,毫無動靜。空氣很幹燥。十字旋轉門上沒有閃燈,而她身上也沒有識別證可以放到掃描器底下。於是,她手撐在旋轉門支架上,翻身跳過去。這個小動作有一種挑釁的意味,仿佛在這個死亡的世界裏,她可以無法無天。在這裏,文明和規範已經徹底毀滅。

樓梯井的燈光太微弱,照不到第一間溫室。她站在那邊等了一下,等眼睛適應室內的黑暗。她暗暗慶幸,還好當初在機電區,她常常鉆進一片漆黑的機器內部修理零件,所以才能訓練出這種眼力。過了一會兒,她眼睛漸漸看得到了,然而,她眼前看到的,卻令她不由得心中一沉。整座溫室都已經荒廢,無數莖藤像繩子一樣纏繞著水管搭成的支架,可惜都是光禿禿的,看不到半顆果實。看到眼前的景象,她隱約猜得出來這片水耕區已經荒廢多久了。但願這不代表整座地堡也同樣荒廢了那麽久。也許還不到幾百年,不過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盡管她沒辦法估算得很精確,但對她來說,這已經算是很珍貴的情報了。對於這個神秘的地方,她終於找到第一條線索。

她用指關節敲敲支架的水管,發現那不是空心的。裏面有水。

這裏沒有蔬菜水果,不過,這裏有水!眼前的景象已經令她口渴難耐。茱麗葉翻過欄杆,跳進溫室。水管上端有好幾個洞,本來是用來栽種蔬果的,但現在什麽都沒有。她嘴巴湊在洞口上,緊緊封住,然後用力吸。裏面的液體嘗起來鹹鹹的,而且有一股臭味——無論如何,至少有水分。而且,那味道嘗起來不像有毒,也沒有化學藥品的味道,而是一種有機物的酸腐味。那是泥土味。說起來,那種味道和機電區那種油汙水差不了多少,她還忍受得了。過去二十年來,她一天到晚泡在那種臟水裏,早就習慣了。

她就這樣喝個不停,喝到覺得不渴了才停下來。這時候,她忽然想到,既然水的問題解決了,那麽,她就可以活下去,有足夠的時間找出更多線索,更多蛛絲馬跡。

接著,茱麗葉拆掉一截尾端的水管。那截水管的一頭是封住的,直徑大概三厘米,長六十厘米,不大,不過可以拿來當水壺用。接著,她把原來的水管向下折彎,斷口對準自己手上的水管,裏面殘留的水流出來,把她手上的水管裝滿。等著裝水的時候,她用手掌捧了一些水,洗洗手和手臂。她還是有點擔心身上還殘留著外面的毒素。

後來,水管終於裝滿了,茱麗葉又走回走廊口的門廳。這裏總共有三間溫室,每一間都是獨立的,而溫室之間有幾條蜿蜒纏繞的通道。她試著估算一下這些水可以喝多久,但怎麽算都沒辦法算得很精確,只是大概知道可以喝很久。過了一會兒,她發現剛剛喝的水殘留在嘴裏的味道很難聞,而且,如果她猜得沒錯,等一下可能會肚子痛。不過,只要她找得到足夠的碎布和廢紙,她就可以生火燒開水,喝水的問題就解決了。

她走回樓梯井,又開始聞到空氣中那股臭味。她拿起刀子,匆匆下樓,幾乎是三步並作兩步,在樓梯井繞了兩圈,很快就來到樓下的平台。然後,她過去打開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