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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務器房地上有一個洞,茱麗葉跟在孤兒後面鉆進去。下面有一條長長的鐵梯,一條通往三十五樓的通道。茱麗葉判斷,三十五樓這個房間,從外面的螺旋梯應該到不了。她問孤兒是不是這樣,孤兒說沒錯。他們爬下這條通道之後,沿著一條彎彎曲曲的走廊前進,走廊頂上有燈。孤兒本來不太說話,可是現在,話匣子好像突然打開了,他開始說個不停。他一直跟她說明上面那些服務器,說一大堆茱麗葉聽不太懂的話,後來,他們終於來到走廊盡頭,打開一扇門,裏面是一個亂七八糟的房間。

“這是我家。”孤兒兩手一攤。墻角地板上有一張床墊,枕頭和一條皺巴巴的被子掉在地上。兩座並排的架子顯然被當成廚房來用,上面擺著好幾個水瓶和幾個罐頭,還有一些空罐子、空盒子。房間裏亂七八糟,還飄散著一股臭味,不過,茱麗葉猜,孤兒大概不會覺得這裏很亂,也不覺得臭。房間另一頭是整面墻的書架,上面擺滿了很大的鐵盒,大小和大型齒輪箱差不多,其中有幾個半開著。

“你自己一個人住這裏嗎?”茱麗葉問,“這裏沒有別人了嗎?”她的聲音不自覺地流露出一絲渴望。

孤兒搖搖頭。

“那底下呢?你去找過了嗎?”茱麗葉看看手上的傷口。血已經不流了。

“底下應該是沒人了。”他說,“不過,有時候我也會覺得好像還有別人,因為我發現番茄不見了,可是後來仔細想想,應該是被老鼠吃掉的。”他愣愣地看著墻角。“老鼠抓不完。”他說,“老鼠太多太多了——”

“不過,你有時候也會覺得這裏不是只有你一個人,對不對?還有更多人活著,對不對?”她希望他能夠多想想這些問題。

“對呀。”他搓搓胡子,轉頭看看四周,好像是在思考是不是該請她喝杯水,或是拿些什麽東西給她吃,“有時候我會發現東西有人動過,或是東西不見了,或是土耕區的植物燈沒關。不過,後來我都會想起來,那都是我自己做的。”

他自嘲地笑了一下。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做出這種自然而然的動作。茱麗葉忽然想到,這許多年來,他一定是常常這樣笑。也許,他就是因為常常這樣笑,所以才沒有發瘋,也或許,那是因為他已經聽天由命,所以也只能苦笑了。不管是哪種情況,你也只能笑笑了。

“我看到那把刀的時候,本來也以為是我自己放的,不過,後來我看到那條水管,就覺得很奇怪,那是老鼠放的嗎?如果是的話,那只老鼠一定大得嚇死人。”

茱麗葉微微一笑。“我才不是老鼠。”她說。她拉拉身上的桌布,擡起手摸摸頭,忽然想不起來綁在頭上那條布是什麽時候不見的。

孤兒好像在思索她剛剛說的話。

“那麽,你在這裏多少年了?”她問。

“三十四年。”他不假思索。

“三十四年?你一個人在這裏住了三十四年?”

他點點頭。她忽然覺得有點天旋地轉,實在很難想象,在那麽長的時間裏,一個人要怎麽活下去?

“你幾歲了?”她問。她覺得他的年紀好像還沒她大。

“五十歲。”他說,“下個月就滿五十歲了。我記得很清楚。”他笑了一下,“說話真好玩。”他伸手指了一下房間四周。“我常常會跟東西說話,常常吹口哨。”然後他轉過頭來看著她,“我口哨吹得很棒。”

茱麗葉忽然明白,當年這裏出事的時候,說不定她根本就還沒出生。“這麽多年來,你是怎麽有辦法活下來的?”她問。

“我也不知道。本來我也不認為我會活那麽多年。本來以為大概只能活幾個鐘頭。結果,一天一天過去了,我吃東西,我睡覺,我——”說到這裏,他忽然轉頭看看旁邊,然後站起來走到架子前面,在裏面翻了半天,發現罐頭都是空的,後來好不容易才找到一罐。那個罐頭,蓋子已經打開,旁邊沒有貼標簽。他把罐頭舉起來。“要吃點豆子嗎?”他問。

她本能地想拒絕,可是,看到他那種熱切的眼神,那種可憐兮兮的表情,她實在不忍心。“好哇。”這時候,她才意識到自己餓到什麽程度。她感覺得到嘴裏還殘留著臟水的味道,還有嘔出來的胃酸,還有那顆沒熟的番茄。他走過來,把罐頭遞給她。她拿湯匙在罐頭的湯水裏攪了半天,舀起一湯匙的豆子,塞進嘴裏嚼了幾下。

“然後,我大便。”他有點不好意思地說。這時候,她剛把豆子吞下去。“很不好意思。”他把罐頭拿回去,自己舀了一湯匙的豆子。“這裏只有我一個人,所以我就跑到住宅區去上廁所,一直到裏面實在臭得受不了,我就換一間。”

“住宅區?”茱麗葉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