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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個星期後 第十八地堡·

老沃克一直躺在床上,聽著遠處的槍聲。機電區大門口傳來的喊叫聲回蕩在走廊裏。那些槍聲他已經太熟悉,那種“啪啪啪”的聲音是他們的槍,而那種“噠噠噠”的聲音是敵人的槍。

偶爾也會聽到砰的一聲巨響,那是炸藥在鐵板上爆炸的聲音,接下來,你來我往的槍聲會暫時消失,會聽到更多人在喊叫,聽到走廊上很多人從他門口跑過去。對他來說,這裏已經變成另一個世界,而那些持續不斷的腳步聲也變成一種新的音樂。這個新世界的新音樂。他躺在床上就可以聽到那種音樂,就算用被子蒙住頭,用枕頭蓋住頭,都還是聽得到。有時候,他會忍不住放聲大喊,拼命哀求,一次又一次地求那聲音趕快消失,只可惜,那聲音卻還是陰魂不散地纏繞著他。

那些人從他門口跑過去的時候,嘴裏也同時大喊大叫。老沃克整個人蜷曲成一團,膝蓋緊緊頂著胸口,心裏一直想著現在幾點了。他很怕現在又是早上。他很怕起床。

接著,外面又忽然暫時安靜下來。他知道,他們正在幫受傷的人療傷。他的房門關得很緊,聽不到他們的呻吟。

老沃克努力想讓自己睡著,希望趁那些聲音又出現之前趕快睡著。但結果還是一樣,這種寂靜反而更可怕。在那一片死寂中,他反而會更焦慮,不知道槍聲什麽時候又會出現。他越是急著想睡,反而越睡不著。而且在這樣的時刻,感覺上好像他們已經不再抵抗了,他會忽然感到很恐懼,因為敵人可能已經打敗了他們,隨時會進來抓他——

這時候,他忽然聽到有人敲門——那聲音微弱急促,但他耳朵太靈敏,還是聽得到。敲了四聲,然後又消失了。

是雪莉。她每天早上都會把他的早餐放在門口,然後拿走前一天留下的盤子,而盤子裏的晚餐也幾乎都是原封不動。老沃克呻吟了一聲,翻身面向裏面。接著,走廊又傳來腳步聲,永遠是那麽匆忙,那麽緊張,那麽充滿火藥味。他這條走廊離機房很遠,本來一直都很安靜,可是現在,這裏幾乎已經變成人潮最洶湧的主幹道。現在,大門入口已經變成最重要的地方,滿腔怒火的人都是經過這條走廊走向大門。整個地堡從上到下,所有的人都在互相廝殺,爭奪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地方。雙方死傷越來越多。除非有一方投降,否則永遠不會結束。每天的廝殺,都是因為每個人都只記得前一天的廝殺所造成的仇恨。沒有人肯去回想更早以前的時光。

但老沃克會想。他還記得——

這時候,工坊的門忽然被推開。工坊裏堆滿了東西,一片狼藉,不過老沃克從縫隙看得到那是詹肯斯。他只有二十幾歲,可是因為滿臉大胡子,他看起來比實際年齡老。現在,諾克斯死了,這孩子必須承擔收拾殘局的責任。那孩子繞過工作台和滿地的零件,走向老沃克床前。

“我起來了,我起來了。”老沃克咕噥著,巴不得詹肯斯趕快走開。

“起來了才怪。”詹肯斯走到床前,用槍管戳戳老沃克胸口,“起來,老先生,快起來!”

老沃克忽然緊張起來,不由自主地往後一縮,揮手叫那孩子走開。

詹肯斯低頭湊近他,皺起眉頭看著他,好像有點擔心:“沃克,那台無線電要趕快修一下。我們被他們打慘了,要是不趕快聽聽無線電,看看有沒有什麽情報,這地方我恐怕守不住了。”

老沃克掙紮著想坐起來,詹肯斯抓住他工作服的肩帶,拉了他一把。

“我整夜沒睡一直在修。”老沃克搓搓臉。他嘴巴好臭。

“修好了嗎?沃克,我們很需要那台無線電。漢克把那玩意兒交給我們,冒了多大的危險,你應該知道吧?”

“唉,他怎麽不多冒點險,順便把操作手冊也給我們。”沃克抱怨了一句,然後兩手撐著膝蓋,很費力地站起來,拖著沉重腳步走向工作台,身上的毛毯掉到地上。才剛起床,他兩腿還是酸軟無力,手指還很僵硬,沒辦法握拳。

“我檢查過電池了。”他對詹肯斯說,“電池沒問題。”老沃克朝門口瞥了一眼,看到哈柏站在走廊上。他本來是煉油工人,現在,畢特已經死了,他成為詹肯斯的副手。他低頭瞄著老沃克的早餐,好像很餓。

“給你吃吧。”老沃克朝那個熱氣騰騰的碗揮揮手,一副很不在乎的樣子。

哈柏擡起頭,瞪大眼睛看著他,猶豫了一下,然後就把步槍靠在墻邊,坐到工坊門口,抓起碗開始狼吞虎咽起來。

詹肯斯很不以為然地哼了一聲,但並沒有說什麽。

“所以,你明白了嗎?”老沃克指著工作台上的東西叫他看。那台無線電被拆成好幾個零件,分散擺在台上,不過所有的零件都已經用電線串連起來,已經可以使用。“現在我已經把我們的電線直接接在上面,不用再換電池了。”他拍拍旁邊那個變壓器,“另外,喇叭也沒問題。”他按下切換鍵,擺在長凳上那組小喇叭立刻發出發出靜電的“嗞嗞”聲。“不過,還是聽不到人的聲音。沒人在說話。”他轉頭看著詹肯斯,“我整夜都開著,而且我根本沒睡,整夜都在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