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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地堡·

那條電線上有一小截短短的銅線翹起來,和整條電線形成九十度角,仿佛一條細細的木棍上突出一根釘子。茱麗葉用手指按住那截銅線,想把它壓回去,沒想到銅線的尖頭卻刺進她的肉裏,那種感覺仿佛被蟲咬了一下。

茱麗葉咒罵了一聲,甩甩手,電線頭差點從手中滑掉。萬一滑掉,整條電線就會掉到底下不知道幾層樓的地方。

她伸出手指在灰色工作服上擦一擦,擦掉那滴湧出來的血。接著,她把電線纏在欄杆上,打了一個結,這樣電線才不會扯太緊。她還是搞不懂這條電線怎麽會脫落,不過,仔細想想,這座被詛咒的廢棄地堡,好像什麽東西都快崩潰了,而情況最嚴重的就是她自己。

好幾條亂七八糟的管線固定在樓梯井外側的水泥墻上,有電線導管,有水管。她身體探出欄杆外,伸出手隔著空隙去摸那些水管。這裏已經是地堡最底層,空氣冷冽,手都快凍僵了,但她還是想摸摸看,想感覺一下水管裏有沒有水流的震動。

“有動靜嗎?”她大聲問底下的孤兒。那塑膠水管裏似乎有輕微震動,不過,說不定那只是她的脈搏。

“好像有!”

孤兒的聲音從很深的底下傳上來,聽起來像是微弱的回音。

茱麗葉皺起眉頭,低頭看看底下。樓梯井裏燈光昏暗,扶手欄杆和外側井壁之間的空隙猶如一條深不見底的黑洞。她勢必得自己下去看看。

於是,她把那個小小的工具袋放在樓梯上——不可能會有人從上面下來,被那個工具袋絆倒。接著,她三步並作兩步沖下樓梯,逐漸深入底層。她繞著螺旋梯,每繞一圈就會看到墻上那長長的電線導管和水管。墻上偶爾會出現一些紫色斑點。那是黏合劑的痕跡。那長長的管子是她辛辛苦苦用手工裁切,然後用黏合劑連接起來的。

另外還有一條電線沿著螺旋梯一路往下蜿蜒延伸,就在她腳邊。那是從資訊區接出來的,一路延伸到底下的土耕區,接在植物燈上。茱麗葉猜不透這條電線是誰拉的,不過,她知道不是孤兒。這條電線早在第十七地堡剛廢棄的時候就已經有了。當年,有人歷盡千辛萬苦,想盡辦法連接了那條電線,孤兒只是享受到了它的好處。一直到現在,植物燈都有定時器控制,會定時點亮,而那些蔬果也就這樣繁衍不息。樓梯井裏空氣很悶,彌漫著燃油、廢氣和積水的臭味,但除此之外,還有一股植物的腐臭味,在好幾層樓上就聞得到。

茱麗葉來到一百三十六樓的平台,停下腳步。這裏已經到底了,再下去就是積水淹沒的樓層。積水的問題,孤兒早就提醒過她,只不過,她滿腦子想的,都是結構圖上地堡最底層的密室,還有密室裏那巨大的鉆掘機,根本不理會孤兒說什麽。後來,她終於親眼看到了。在她自己住的那座地堡裏,地下水滲透一直是個大問題。地堡底層已經低於地下水面,水會不停地滲進地堡裏,對他們造成很大的威脅。如果沒有電力,無法啟動抽水機,積水會不斷上升。

她靠在平台的欄杆上拼命喘氣。孤兒站在下面,和她隔著十幾級樓梯。他們抽水抽了半天,水位只降低了一級樓梯。三個禮拜前,他們好不容易在底層水耕區找到一台抽水機,然後千辛萬苦接電線,接水管,把水管接到水處理區的凈水槽,然後整整抽水抽了三個禮拜,結果,水位只降低了一級樓梯。

孤兒轉頭對她笑了一下:“你看,有效耶。”他搔搔一頭亂發。他胡子上滿是灰斑,可是講話的口氣卻像小孩子,相形之下很不協調。他話中流露的希望仿佛彌漫在空氣中,在底層冰冷的空氣中凝結成一團霧。

“效果不夠好。”茱麗葉對他說。這種進度令她十分惱怒。她探頭看看欄杆外面,看到自己的鞋尖突出在平台邊緣,看著底下泛著七彩油光的水面。水面上浮著一層原油,靜止不動,平滑如鏡面。而在那層浮油底下,隱約浮現緊急照明燈幽幽的綠光,仿佛底下有一只綠油油的眼睛盯著上面空蕩蕩的地堡。

在一片寂靜中,茱麗葉聽到腳邊的水管發出微弱的“咕嚕”聲。她甚至覺得自己仿佛聽得到水底抽水機的聲音。在這層浮油底下大約四米的地方有抽水機。但那大概只是她的幻覺吧。她忽然有一種瘋狂的念頭,想用意志力驅動底下的水,沿著好幾百節拼湊連接的水管上升二十層樓,流進那空蕩蕩的巨大凈水槽。

孤兒擡起手掩住嘴巴咳了一下:“要不要再啟動另外一——?”

茱麗葉忽然擡起手揮了一下,叫他先不要講話。她腦海中正在計算。

整個機電區總共有四層樓,加起來容積是多少,很難算得出來,因為有太多走廊,太多隔間,說不定其中某些隔間沒有淹水。不過,從孤兒腳下那級樓梯,到底下十字旋轉門的地面,這段距離的容積她勉強算得出來。整整兩個禮拜,一部抽水機只抽掉了不到十五厘米的積水,可是下面至少還有二十七米的水要抽。就算再加上一部抽水機,至少還需要一年,水位才會下降到機電區入口的地面。更何況,這些樓層如果持續滲水,需要的時間恐怕會更久。而接下來,整個機電區四個樓層的水,恐怕需要三四年的時間才抽得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