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當天下午,雨果來到哈裏・謝頓位於斯璀璘大學的研究室。這件事本身就不尋常,因為雨果幾乎從不離開自己的研究室,甚至不會去找同一層樓的同事講幾句話。

“哈裏,”雨果皺著眉頭,看來十分困惑,“發生了一件非常古怪、非常奇特的事。”

謝頓望著雨果,心中感到無比難過。他只有五十三歲,但他看起來老得多,彎腰駝背,而且衰弱得幾乎毫無血色。他們曾押他去做身體檢查,醫生一致建議他暫停工作一段時間(甚至永遠),以便好好休息。醫生都說,唯有這樣才有可能改善他的健康。否則的話……謝頓卻搖搖頭,答道:“逼他離開工作崗位,他反倒死得更快,而且更痛苦。我們毫無選擇。”

然後謝頓發覺,剛剛陷入沉思之際,他沒有聽到雨果在說些什麽。

他說:“很抱歉,雨果。我有點心不在焉,請再說一遍。”

雨果說:“我是在告訴你,發生了一件非常古怪、非常奇特的事。”

“什麽事,雨果?”

“是婉達。今天她來看我,顯得非常傷心,非常仿徨。”

“為什麽?”

“顯然是因為那個小寶寶。”

“喔,對。”謝頓的聲音中透出好幾分歉疚。

“她那麽告訴我,又靠在我的肩頭哭起來——其實我也哭了一點,哈裏。後來我想到,可以用元光體逗她開心。”說到這裏雨果遲疑了一下,仿佛在仔細選取下面的用字。

“說下去,雨果。發生了什麽事?”

“好吧,她瞪著四周所有的光線,而這時我放大了一部分,實際上是42R254節。你對那部分熟悉嗎?”

謝頓微微一笑。“不熟悉,雨果。我不像你那樣,把所有的方程式都牢記在心。”

“啊,你應該那樣做。”雨果以嚴厲的口吻說,“否則怎能做好工作……但別管這個了。我想要說的是,婉達指著其中一部分,並且說它不好,不美麗!”

“有何不可?我們大家都有個人的好惡。”

“沒錯,當然。但我思量了一番,又花了些時間仔細檢查一遍,結果,哈裏,那裏真有些不對勁。程序設計得不確切,而那個區域,正是婉達指的那個區域,的確是不好。而且,真的,它不美麗。”

謝頓有點僵硬地坐直身子,並且皺起眉頭。“讓我把事情弄清楚,雨果。她隨便指向某處,說它不好,結果她說對了?”

“是的。但她並不是隨便亂指的,她非常仔細。”

“但那是不可能的。”

“但它的確發生了,我在現場。”

“我不是說它沒有發生,我是說這只是天大的巧合。”

“是嗎?以你對心理史學的認識,你認為自己能對一組新的方程式瞥上一眼,就告訴我某一部分不好嗎?”

謝頓說:“好吧,雨果,你又怎麽會特別擴展那部分的方程式呢?是什麽使你選擇那一塊放大的?”

雨果聳了聳肩。“那倒是巧合,你可以這麽說,我只是隨手轉了轉控制鈕。”

“那不可能是巧合。”謝頓喃喃道。他隨即陷入沉思,好一陣子之後,他問出一句話,推動了這場由婉達所引發的心理史學革命。

他說:“雨果,你原先對那些方程式有沒有任何疑慮?你有沒有任何理由相信它們有什麽不對勁?”

雨果把弄著身上那套連身服的腰帶,似乎顯得有些尷尬。“沒錯,我認為真有。你可知道……”

“你‘認為’?”

“我知道真有。我似乎還記得,當我建立這組方程式的時候——那是新的一節,你該知道——我的手指似乎按錯一個程序鍵。當時它看來沒問題,但我猜我內心一直在擔憂。我記得曾想到它看來不對勁,但我正好有其他的事要做,所以把它擱到一邊去了。可是,當婉達剛好指向那個我念念不忘的區域時,我便決定好好檢查一遍。否則的話,我會把它當成小孩的胡言亂語,根本不會追究。”

“而你偏偏開啟那一部分方程式給婉達看,就好像它正在你的潛意識裏作祟。”

雨果聳了聳肩。“誰知道?”

“而在此之前,你們兩人非常接近,抱在一起,兩人都哭了?”

雨果又聳了聳肩,顯得更加尷尬。

謝頓說:“我想我知道發生了什麽事,雨果,婉達透視了你的心靈。”

雨果跳起來,仿佛被什麽咬了一口。“那是不可能的!”

謝頓則緩緩說道:“我曾經認識一個人,他就擁有那種不尋常的精神力量。”他悲痛地想到伊圖・丹莫刺爾,或者該說丹尼爾,後者是只有謝頓才知道的秘密。“只不過他可以算是某種超人。可是他透視心靈、感知他人思想、說服他人采取某方面行動的能力,的確是一種精神力量。我想,說不定婉達也具有這種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