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關時空旅行的馬龍定律(第4/15頁)

“這麽自信?”

“當然。”

“那你就帶上我,回到咱們認識大馬之前吧。能做到嗎?我想肯定能。那樣,我和你就會真正從頭開始,不讓大馬摻和進來——毋寧說,大馬會非常高興地為咱倆祝福。”

劍哥笑著,回避了這個問題。他朝樓下看看:“只顧和你神侃,說不定大馬的99首情歌已經唱完了呢。小妹,聽劍哥的話,咱們快點下去,哪怕你最終不接受大馬的愛情,今天也必須給他一個台階下。說到底,這個場面是你惹起來的,至少你有50%的責任吧,你有責任把它綰個結。走吧,好不好?”

“好吧。”我勉強地說,“我們下去,把圍觀者打發走,然後我單獨和他談話,今晚就把話說透。”

劍哥正要走,聽到這句話,站住了,猶豫了一會兒,認真勸我:“如果你確實不……那也至少給他一星期的時間,讓他在心理上有個緩沖,行不?”

“好——吧。劍哥,你對自己的哥們兒,嘖,真是義氣幹雲哪。”我譏諷地說,實際心中已經被他感動了。

臨下樓前我們又向下邊看了一眼。在那個巨大的燭火和玫瑰之心中,大馬獨自佇立著,這會兒他沒有唱歌,而是高高舉著左臂,像是在莊嚴宣誓。但我有點兒奇怪,因為宣誓沒有舉左臂的。心形外面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人們好心地幫他呼喊:丁潔丁潔快下來!丁潔丁潔快下來!看著這個大場面,我確實有點兒後悔早先的輕率。劍哥輕輕推著我,笑著說:

“走,下去吧,解鈴還須系鈴人。走吧。咦——”他忽然短促地喊一聲,停住腳步。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心形中的大馬不見了。不,他還在,但不是站著,而是躺在地上了。周圍的群眾還在大聲笑著,沒有看出異常,但不知為什麽,我,還有劍哥,卻突然感到一陣凜冽的寒意。我倆瞪大眼睛緊張地看著,躺著的人影仍然沒動,周圍的人大概感受到異常,笑鬧聲忽然平息,廣場上刹那間靜得瘆人。終於,有一個人試探著跨過心形的邊界,來到大馬身邊蹲下來查看。那人忽然蹦起來喊了一嗓子,人群像是被火燒的蜂群,哄地騷動起來。只聽見有人高喊:割腕!快打120!快送校醫院!

我和劍哥一下子跌進冰窖中——突然聯想到大馬的那句話:今晚他要用“金錢之外的”、“人生最寶貴的”東西來表達真愛,現在我們才領悟到話中蘊涵的不祥。我倆沒有耽擱,我踢飛了皮拖鞋,劍哥拉著我,兩人用最快的速度爬下那段鐵梯,再跑下六層樓。當我倆氣喘籲籲地快速蹦跳著下樓時,劍哥剛才說過的一句話像鐵錘釘釘一樣,一下一下釘著我的心房:

恐怕有點兒晚了……恐怕有點兒晚了……恐怕有點兒晚了……

我們喊著“大馬大馬”,擠進那個龐大的人群。大馬不在這兒,地上只留下一攤鮮血,異常巨大的一攤,它讓我倆的心一下子冷透了。有人說大馬送校醫院了,我們立即扭頭往校醫院跑。等我倆趕到校醫院,大馬已經被市裏的急救車接走。我們飛奔到校門口攔了一輛出租車,趕到急救醫院。我的赤腳不知道什麽時候割破了,在醫院光滑的地面上留下一串血跡。

但我們最終只看到大馬慘白的遺體。

後來,當時在場的好友小倩向我復述了她看到的場景:當大馬唱了第99首情歌(是劉三姐的對歌:“哪個九十七歲死,奈何橋上等三年。”)後,他的女神卻千呼萬喚不出來。大馬沒有尷尬,也沒有發火,似乎對這個結局早有準備。他高聲喊道:

“丁潔,我知道你一向鄙棄金錢,現在,我要用我人生最寶貴的東西,來向你表達我的真愛!”

然後他笑著,高高舉起左臂——小倩痛哭失聲地說:關鍵是人們都離他太遠啊,沒一個人看見他割了腕,沒人看見鮮血正順著他高舉的左臂洶湧奔流。大家被他輕松的笑容麻痹了,想不到他會這麽歡快地召喚死神。圍觀者仍在笑著起哄,用一波一波的聲浪催促女神快下來。就在這笑聲中,大馬流盡了鮮血,支持不住,倒在地上。直到這時圍觀者才發現了異常,但已經為時太晚了。

小倩沒忍心責備我,同學們也都沒責備我,因為那些天我一直哭得死去活來。葬禮上我見到了大馬的父母,他們沒有責罵我,但執拗地決不看我一眼,這種目光的真空更讓我心如刀割。就連劍哥的目光也一直浸著森森冷意,恐怕他不光是責怪我,更深的是自責——依他看來,如果那天他不是聊得太出神,能早幾分鐘帶我下樓,大馬就不會送命了。

但說這些都晚了。在哀樂和氧氣炮的轟鳴聲中,大馬靜靜地躺在水晶棺中。對他1.95米的魁偉身體來說,這具水晶棺實在過於狹小了。他臉頰紅潤,當然這只是化妝師的功勞,面色平靜安詳——但他在抱憾離開人世時真的平靜嗎?我死死盯著他,淚水如雨,灑落在水晶棺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