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古德瑟(第2/4頁)

攀爬冰脊從來就不是沿直線前進,它是一種折磨:你得一下子往前、一下子往後,不斷在看似堅固卻是一踩即破的冰面尋找踏腳處,或在一塊隨時可能脫落的大冰塊上尋找扶手處。八個人就是以鋸齒狀的路徑向上攀爬,還經常直接沿對角線斜移,同時把重物向上傳給另一個人。他們用鶴嘴鋤在冰叢上劈砍,來制造踩階及棚架,盡可能不讓自己摔下去或被摔落的人撞到。從結了冰的連指手套中滑脫而摔落地面的行李,會引來下面五個船員的咒罵。在郭爾或德沃斯叫他們住口之前,他們咒罵而吐的氣早已變成幾朵冰晶雲了。每件東西都必須打開、再打包,至少重復十次。

最後終於輪到沉重的雪橇了,大約有一半的東西還綁在上面。他們必須拉、推、擡、撐,把困在冰塔中的雪橇移出來、調整角度、再次擡起,然後拖到陡峭的冰脊頂端。即使到了冰脊頂端,這些人也不能休息,一旦放松一分鐘,就會讓八層被汗水浸濕的外衣與裏衣開始結凍。

把新纜索綁在雪橇後方的垂直柱與十字支架上後,幾個人就到前面去扶著雪橇讓它向下降。通常是由身材壯碩的陸戰隊員皮金登以及莫芬和菲瑞爾負責,其他人則扣好他們的索耳,讓雪橇在四處喘息、呼叫、警告聲及更多咒罵聲所編成的切分音合唱中,往下移動。

接著,他們會小心翼翼地把行李重新裝上雪橇,檢查繩索有沒有綁好,把雪煮沸,倒在結凍在轍痕裏的滑板上,然後重新出發,在冰脊另一面的雜亂冰陣中奮力向前。

三十分鐘後,他們會再碰上另一道冰脊。

對哈利·古德瑟而言,在冰原上過的第一夜是次可怕的回憶。

這位船醫一輩子沒露營過,但是他知道葛瑞翰·郭爾說的是真的。郭爾笑著說,在冰上做每件事都比平常慢五倍:解開行李、點燃酒精燈及酒精爐、架好褐色的荷蘭帳篷、把螺絲釘固定在冰上當錨樁、攤開許多捆毛毯及睡袋,尤其是加熱帶來的豬肉與湯罐頭來吃。

還有,他們得不停地動,揮手、抖腳及跺腳,要不然四肢會凍僵。

德沃斯先生提醒古德瑟,正常的北極夏天(去年夏天從畢奇島向南破冰而行就是一例)在這緯度上的無風六月陽光天,溫度可以高達華氏三十度。不過今年例外。郭爾中尉在晚上十點測量氣溫,這時他們停下工作準備就寢,太陽還在南方的地平線上,天空也還很明亮,溫度計的讀數是華氏零下二度。他們中午停下來喝茶及吃比斯吉時,是正六度。

荷蘭帳篷很小。在暴風雪中,這頂帳篷可以救他們的命,但是在冰上的第一夜天氣晴朗,而且幾乎無風,所以德沃斯和五位船員決定到帳篷外,睡在狼皮毯及防水帆布上,只蓋哈得遜灣牌的毛毯睡袋。如果天氣突然變壞,他們會退到擁擠的帳篷裏。在與自己爭辯好一陣子後,古德瑟決定和船員一起睡外面,而不單獨與郭爾中尉睡在帳篷裏,即使郭爾既能幹又和藹可親。

日光近乎令人發狂,將近午夜才稍微變暗,但天空亮度還是像倫敦夏天晚上八點鐘左右,古德瑟睡得著才怪。他一生中從來沒有像今天這麽累過,但他無法入睡。他發現,勞累一天之後的疼痛和酸痛讓他更難入眠。他多希望自己帶了鎮痛劑。只要服用少數劑量,就可以減輕不舒服感,讓他睡著。古德瑟和那些有醫師證書可以開藥的船醫不一樣,他並沒有藥癮,只使用鴉片讓自己容易入睡,或讓自己在需要專心時能集中注意力。一個星期頂多一次或兩次。

天氣很冷。吃完加熱過的罐頭湯與罐頭牛肉,又在亂冰堆中找到一個較隱密的地方解放了一下,這也是他生平的第一次,而且他知道動作得快,不然身體某些重要部位會凍傷。之後古德瑟就到六英尺乘五英尺的大狼皮睡毯上,攤開睡袋鉆進去。

不過,他並沒有鉆到讓自己覺得溫暖的深度。德沃斯跟他說,他得把皮靴脫下來一起塞在睡袋裏,這樣皮革才不會被凍硬——古德瑟的腳底曾被一只皮靴靴底的釘子刺到——衣物全都要穿著睡覺。羊毛衣(所有的羊毛衣,古德瑟今天已經很有經驗了)全被他整天的汗水和呼出的蒸氣浸濕了。好個沒完沒了的一天。

大約在午夜,光線有一陣子變得昏暗,讓他看見一些星星。兩年前在冰山上做特別觀測時,有個軍官私下為他解釋過,其中有些其實是行星。不過,日光一直沒消失。

寒冷也沒有消失。不再移動或活動後,古德瑟瘦小的身體對寒冷更是毫無招架之力,只能任由寒冷從睡袋太寬的開口跑進睡袋,也任由寒冷從冰地上穿過墊在下面毛已落光的狼皮毯偷偷爬上來。寒冷也像手指冰冷的掠食者,爬穿哈得遜灣公司制的厚毛毯。古德瑟開始發抖,他的牙齒在打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