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富蘭克林

北緯七十度五分,西經九十八度二十三分

一八四七年五月

一八四七年四月、五月和六月,春天和夏天根本沒來。約翰·富蘭克林爵士船長也許是兩艘船上唯一一位外表看起來還很平靜的人。

一開始,約翰爵士並沒有向大家正式宣布他們至少會在這裏再受困一年,他沒必要去做。去年春天他們還在北方的畢奇島時,船員及軍官們全都充滿期待地看著太陽重新出現,整層封凍的冰開始分裂成大塊浮冰和雪泥狀的碎冰片,水道開始出現,冰也松手了,不再緊緊抓住他們的船。一八四六年五月底,他們再度啟航了。但是今年不一樣。

去年春天,船員和軍官們看到許多鳥、鯨、魚、狐、海豹、海象及其他動物在此現身,六月初在他們航向的島上,更看得到發青的苔蘚及低矮的石南叢。但是今年不一樣。海上的冰沒有融化,意味著沒有鯨魚、沒有海象,也幾乎沒有海豹,他們看到過少數幾只環斑海豹,就和初冬一樣很難捉到或射到。現在放眼望去,除了臟雪與灰冰外,什麽都沒有。

每天的日照都很長,溫度卻還是很低。雖然富蘭克林在四月中旬就已經下令把船桅全豎立起來,重新裝上帆桁、系好索具,兩艘船也都裝上新帆,但一切都是白費工夫。蒸氣鍋爐除了偶爾將溫水推送進暖氣管之外,根本沒在燃燒。瞭望員的報告是,朝各個方向望去都是結實的、整片的白。幾座冰山都還在去年九月間凍結的地方。

費茲堅、郭爾中尉以及驚恐號的克羅茲已經借助觀測星象確定,洋流正以每個月一英裏半的慢速將冰往南推,但是將他們整個卡住的冰自入冬以來卻一直在逆時鐘旋轉,把他們又送回原先的位置。冰脊還是繼續像白色土撥鼠洞穴一樣從地底冒出來。冰層變薄了些,防火洞挖掘隊現在已經可以鋸穿冰層,但是冰層還是超過十英尺厚。

在這狀況下,約翰·富蘭克林船長爵士還能保持冷靜,因為他有兩樣東西:信仰和妻子。職責上的重擔及逆境中的挫折聯手想要將他壓倒在地時,約翰爵士虔誠的基督教信仰總是能讓他看到希望。每一件會發生的事都是——他明白而且深信——上帝的旨意。別人認為無可避免的下場,在關心世人、充滿憐憫的上帝統治的宇宙中不見得會發生。冰層有可能在盛夏(也就是不到六個星期之後)突然散裂開,只要幾星期的順風航行或蒸氣動力航行,他們就可以成功航行到西北航道。只要還有煤炭,就可以利用蒸氣動力向西順著海岸航行,並且在九月中旬左右,也就是冰層又要開始結凍的時候,逃離高緯度的北極區,接著就可以全靠風力航行到太平洋。富蘭克林一生還經歷過更大的奇跡。年達六十、受過範迪門陸塊的羞辱,之後還被任命為這次探險隊的總指揮,本身就是個很大的奇跡。

約翰爵士對上帝的信心深厚真誠,但他對妻子的信心比前者更深,甚至可說是更駭人。珍恩·富蘭克林女士的個性不屈不撓……不屈不撓是唯一能形容她的詞。她的意志無窮無盡,幾乎在每件事上,珍恩·富蘭克林女士都能矯正這世界的錯謬及妄為,讓世界臣服在她鋼鐵的意志之下。他想,他的妻子整整兩個冬天都得不到他們的任何消息後,一定已經開始運用她龐大的私人資產、豐富的人脈和無限大的意志力,去說動海軍總部、國會以及只有天曉得的一些單位來搜尋他。

最後這件事確實有點困擾約翰爵士。他再怎樣也不希望被人“搜救”,不管那支倉促成軍、趁夏天短暫雪融到來的搜救隊是走陸路還是海路,也不管帶隊的總指揮是那滿口威士忌味的約翰·羅斯爵士,還是年輕的詹姆士·羅斯爵士(雖然他已經不再從事極地探險,但是約翰爵士相信珍恩女士一定會逼他復出),對他來說都是羞愧與恥辱。

但是約翰爵士還是能保持冷靜,因為他知道,海軍總部不會那麽快就被說動,即使像他妻子珍恩善於利用杠杆原理的人也不例外。約翰·貝羅爵士和傳奇的北極議會的成員,更不用說約翰爵士在皇家海軍探索隊總部的長官們,都很清楚幽冥號與驚恐號帶了三年的存糧,如果減少每日配額,還可以撐更久。何況船員們還有捕魚及打獵的能力,只要他們看得見獵物。約翰爵士知道他的妻子,他那位不屈不撓的妻子碰到這種情形一定會盡一切努力組織搜救隊。但是幾乎可以確定說,皇家海軍的美好惰性會保證這支搜救隊到一八四八年的春天及夏天,甚至更晚,才組織得起來。

也因此,約翰爵士在一八四七年五月底組了五支雪橇隊,朝幾個方向的地平線出發去了解狀況。其中一支奉命沿著來時路,找找看有沒有未結凍的水域。他們在五月二十一、二十三及二十四日三天出發,而郭爾中尉那一隊——最重要的一隊——最後出發,朝著東南方的威廉王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