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克羅茲(第2/3頁)

“把手翻過來,手掌朝上。”

“是的,長官。”

“你指甲下面那些是血跡嗎,希吉先生?”

“有可能,船長。你知道為什麽會有血的。”

“我不知道。你告訴我。”

“嗯,我們好幾個月沒有水可以洗澡了,長官。對於壞血病及類似痢疾的病來說,排便時出血是難免的……”

“你是說,我船上有個皇家海軍士官上完大號後是用手指來擦屁股,希吉先生?”

“不是,長官……我的意思是……我現在可以把我的幾層衣服穿上了嗎,船長?您看得出來我並沒有受傷。這樣的寒冷足以讓一個人的神智……”

“把你的襯衫和襯衣脫掉。”

“您是認真的嗎,長官?”

“你最好別讓我說第二次,希吉先生。我們這裏並沒有禁閉室。被我下令關禁閉的人只好被放在捕鯨船上,在外面的冰上過日子。”

“好了,脫下來了,長官。這樣可以了吧?我只剩下快凍僵的皮肉。如果我那可憐的老婆看到我現在這樣……”

“船員名冊中你的個人資料並沒有說你結婚了,希吉先生。”

“哦,我的露薏莎已經過世七年了,船長。死於梅毒。願她靈魂得安息。”

“為什麽你曾經告訴一些年輕的水手,到了要殺軍官的時候,厄文中尉會是第一個被殺的?”

“我從來沒有說過這樣的話。”

“有人跟我報告,你曾經這樣說過,而且你還發表過其他的抗命言論,時間甚至可以追溯到冰上嘉年華之前,希吉先生。你為什麽對厄文中尉特別感冒?這位軍官對你做過什麽?”

“為什麽?他沒做過任何事,長官。而且我從來沒說過那些話。把打小報告的人帶來這裏,我可以當面反駁他,並且吐口水到他臉上。”

“厄文中尉對你做過什麽,希吉?為什麽你要告訴幽冥號及驚恐號上的船員說,厄文是個大嫖客及騙子?”

“我向您發誓,船長……很抱歉我的牙齒在打戰,船長,但是,耶穌基督啊,我光著身子在這夜裏真是冷得要命。我們很多人都把可憐的厄文中尉當兒子看待,船長。一個兒子哪。我今天就是因為擔心他一個人在外面,才出去看他的狀況。而且,還好我去了,不然永遠也不會看到可惡的兇手把……”

“把你的衣服穿上,希吉先生。”

“是,長官。”

“不是在這裏。到外面去穿。別讓我再看到你。”

“人為婦人所生,日子短少,多有患難。”費茲堅誦讀著經文,“出來如花,又被割下;飛去如影,不能存留。”

哈吉森和幾位擡棺者小心翼翼地將棺板放到淺坑上幾條由最健康的船員拉著的繩索上,棺板上裝載著厄文用帆布包裹起來的屍體。克羅茲知道,在厄文的屍體被老莫瑞裝進裹屍帆布裏,再把封口縫好之前,哈吉森和厄文的朋友已經個別進入驗屍帳篷,向他致上最後的敬意。這些訪客在中尉屍體旁邊放了好幾樣東西,來表達對他的感情:那只失而復得、厄文很珍愛的望遠鏡(雖然鏡片在槍擊事件中碎掉了);他在皇家海軍炮艦優秀號的射擊比賽中贏得的金質獎章;此外還有一張五鎊紙鈔,好像很久以前別人欠他的賭金終於在最後一刻還給他。不知是什麽原因,是樂觀還是年輕人的天真?厄文把他的大禮服也裝到小行李袋裏帶過來,現在他就是穿著這套衣服下葬。克羅茲不經意地想,經過漫長的腐壞過程後,墳墓裏除了這個大男孩的白骨和金質炮兵獎章以外,其他東西都會消失,那時禮服上的鍍金紐扣——每顆上面都有皇冠環繞的錨形圖案——還會在墳墓裏嗎?

“在人生中途,我們遇見死亡,”費茲堅憑著記憶朗誦下葬文,聲音透露出他的疲累,但還算響亮。“我們要向誰救助呢?只有您,哦,上主,這位因我們的罪而憂傷難過的主。”

除了克羅茲船長,沒有人知道還有另一樣東西縫在帆布裹屍布中。那東西現在像枕頭一樣放在厄文頭下。

那是一條用金、綠、紅、藍線織成的東方絲巾。送絲巾的人是在古德瑟、羅伊德、哈吉森及其他人離開驗屍帳篷後,制帆匠老莫瑞還沒進來將他事先準備好的裹屍布縫起來之前進來放的。不過那時克羅茲卻不巧剛好進入帳篷,讓那人吃了一驚。

沉默女士進到帳篷,俯身在屍體上方,將那樣東西塞到厄文頭下。

克羅茲當下的反應是伸手到大外套的口袋裏拿手槍,但是等他看到愛斯基摩女子的眼睛與臉時,整個人僵住了。如果在她那一對烏黑、幾乎不像人眼的眼睛裏沒有淚水,就是有其他會發亮的東西在她眼裏,流露出克羅茲無法辨識的情緒。憂傷嗎?船長倒不認為。那比較像是她看到克羅茲時體認到彼此的共犯關系。克羅茲當時也湧起這種奇怪的感覺,小時候和祖母梅摩·摩伊若在一起時,他經常有這種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