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布蘭吉(第4/5頁)

雖然口渴在短期內不至於威脅性命,布蘭吉還是看到船員們因為上百種其他原因出狀況。饑餓不會讓船員們好過,饑餓讓累壞的船員們在克羅茲準許他們睡覺的四小時昏暗中睡不著,如果他們剛好不用輪值擔任守衛的話。

兩個月前在驚恐營時,搭、拆荷蘭帳篷的簡單動作只要二十分鐘就可以完成,現在每天早晚都各要花上兩小時才行。而且每天花的時間都比前一天更長,因為他們手指腫脹、凍傷、不聽使喚,程度一天比一天嚴重。

很少有船員的頭腦真正清楚,布蘭吉也一樣。通常克羅茲看起來是所有人當中警覺性最高的,但是有時候,當他以為沒人在看他時,船長的臉就會變成盡是疲態與恍惚的死人面具。

曾經在暴風雨夜裏、在麥哲倫海峽外面臨颶風侵襲時,沿著甲板上方兩百英尺高的帆桁往外爬五十英尺,在嘯聲四起的黑暗中熟練解開繁復的索具與支桅索結的船員,現在卻連在大白天裏綁好自己的鞋帶都有困難。因為在三百英裏內沒有任何木頭,布蘭吉的義肢、一路拉來的小船、船桅與雪橇,以及北方一百英裏遠處的幽冥號與驚恐號的遺骸除外,也因為地表一英寸以下的陸地都還凍得硬邦邦。所以在每個停駐點,船員們都得去找一大堆石頭來壓住帳篷邊緣,並且把帳篷的繩子綁在石頭上,以免被夜裏常刮的強風吹走。

這種簡單小事往往也要花他們許多時間。船員們常常在午夜昏暗的日光下,兩手還各拿著一個石頭就站著睡著了。他們的同伴有時候也沒叫醒他們,讓他們繼續睡下去。

然後,在一八四八年六月十八日傍晚,船員們正在拉第二批小船時,布蘭吉的第三只義肢折斷了,斷在他還流血的膝蓋殘肢下方。他認為這是個預兆。

那天下午古德瑟醫生沒有太多事需要布蘭吉幫忙,所以布蘭吉就和船員一起調頭回去。在他們漫長的一天裏把第二批小船拉過來時,他就一跛一跛跟在最後幾艘船旁邊。結果他的木腳與木腿卡在兩塊移動不了的巖石中間而折斷,而且義肢彈得很高。他把“義肢彈得半天高”以及“他異於尋常地走在行軍隊伍尾巴”這兩件事,也看成是從諸神來的預兆。

他在旁邊找到一顆大石頭,以最舒服的姿勢坐著,拿出煙鬥,把存了好幾個星期的最後一些煙草放進去。

一些船員停下拉雪橇,問布蘭吉在幹什麽,布蘭吉回答:“只是想在這裏坐一會兒,我想。讓我的斷腿休息一下。”

在這晴朗的日子裏,負責指揮陸戰隊後段守衛隊的是中士妥茲。他停下腳步,讓行軍隊伍從他身旁走過,然後疲倦地問布蘭吉在做什麽。布蘭吉回答:“不需要你操心,所羅門。”他向來很喜歡直呼這個笨中士的教名來激怒他,“你現在可以跟剩下幾只‘紅龍蝦’繼續往前散步,讓我自己留在這裏。”

一個半小時後,最後幾艘小船已經走到布蘭吉南方幾百碼處,克羅茲船長和木匠哈尼先生一起回來找他。

“你這該死的家夥,你知道你在幹什麽嗎,布蘭吉先生?”克羅茲斥責他。

“只是休息一下,船長。我想今天我可能得在這裏過夜了。”

“別傻了。”克羅茲說。他看著那根斷裂的義肢,然後轉向木匠問道:“你可以修好嗎,哈尼先生?在明天下午以前幫他做好新的義肢,在那之前我們可以先將布蘭吉先生放到一艘小船上?”

“喔,是的,長官。”哈尼說。他斜眼盯著那根破裂的義肢。看到他親手做的工藝品報銷了,或者被誤用了,他露出工匠特有的不悅眼神。“我們已經沒有多余的木材了,不過我們多帶了一根快活艇的槳,準備用來當偵察船的備用槳,我可以用它制作新的義肢。”

“你有沒有聽到,布蘭吉?”克羅茲問,“現在就起來,哈尼先生會扶你向前走,去趕上走在最後面那艘哈吉森先生的小船。動作快一點,我們明天中午前就會把你搞定。”

布蘭吉露出微笑。“哈尼先生能修好這個嗎,船長?”他把罩在斷腿上的木杯拿掉,將那團用皮革與銅制成的皮帶拆掉。

“喔,該死。”克羅茲說。他開始仔細觀察還在流血傷口附近的生肉,白骨周圍有許多黑色的肉。不過他很快就因為聞到傷口的惡臭而把臉抽了回來。

“是的,長官。”布蘭吉說,“我很驚訝古德瑟醫生到現在都還沒聞到這味道。我在病床區幫忙他的時候,都刻意站在他的下風處。我帳篷裏的那些男孩們都知道,長官。這是沒有救的。”

“胡說。”克羅茲說,“古德瑟會……”他停了下來。

布蘭吉面露微笑。不是嘲諷的笑或悲傷的笑,而是輕松的笑,充滿真正的幽默。“會怎麽樣,長官?從我的屁股將整只腿截肢?那些黑色斑塊與紅色血線一直向上通到我的屁股及生殖器,長官,抱歉我描述得太具體了。如果他真的為我動截肢手術,我要在小船裏躺多少天?要像年紀不小的二兵海勒一樣——願這可憐的家夥安息一讓跟我一樣累的船員拖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