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布蘭吉(第2/5頁)

使盡力氣拖著小船行進的隊伍繞過巨大的峽角,轉頭沿著海岸線往東走,沿途每隔一兩天就會有人看見它一次。每天午後他們回頭去拉被留在後面的五部小船時,以及每天晚上十一點左右天色昏黃、他們倒在濕冷的荷蘭帳篷準備睡幾個鐘頭時,都有可能看到它。

那東西還潛伏在附近。軍官們用望遠鏡看海時,有時候會看見它的身影。克羅茲、利鐸、哈吉森或任何一個還活著的軍官,都沒告訴拉小船的船員他們已經看到那只野獸了。布蘭吉比其他人有更多時間可以觀察與思考,他看到他們在交換意見,就知道狀況了。

另外還有幾次,拉最後幾艘小船的人可以用肉眼清楚看見野獸。有時它就在後面一英裏或不到一英裏的地方跟蹤他們,像白色冰中的一塊黑斑,或是黑色巖石中的一塊白斑。

“那只是一只北極熊。”幽冥號那位紅胡子的冰雪專家,也是布蘭吉現在最要好的朋友詹姆士·瑞德這麽說過。“有機會的話它們可能會把你吃掉,不過大致上它們算是蠻安全的動物,用子彈就可以殺死。我們應該希望它再靠近一點,我們很需要新鮮的肉。”

但是布蘭吉當時就知道,那並不是偶爾射殺來當食物的白熊。這只動物就是它。雖然長途行軍的人都很怕它,尤其在夜裏,或是勉強算“夜”的兩小時的昏暗時段。但是只有湯馬士·布蘭吉知道,它第一個要來找的人就是他。

這趟行軍讓每個人都累壞或病倒了,布蘭吉卻持續極度疼痛:不是壞血病在作祟,他的壞血病症狀比大多數人輕,而是小腿被冰上那只東西弄斷後,剩下那截腿讓他疼痛。

對他來說,不管是在冰上或在沿岸巖石地上走路都相當困難。在每天十六到十八小時的行軍中,上午才過一半,那截斷腿就會開始流血,血會流到罩住斷腿的木杯以及將木杯固定的皮帶上。血也會浸濕他的厚帆布褲,然後流到木制小腿上,在他走過的路上留下血跡。血甚至會往上沾濕他的長內衣、外褲以及襯衫。

在行軍前幾個星期,天氣還很冷,血會凍住,所以情況還可以。但是現在,白天已經熱到超過零度,有時還高過冰點,所以布蘭吉就像頭被殺的豬一樣鮮血直流。

他的防水長外套與毛質大衣原本有些幫助,可以遮掩布蘭吉嚴重的出血狀況,不讓船長與其他人看到。但是到了六月中,天氣溫暖,拉雪橇時不需要穿大衣,好幾噸被汗水浸濕的外衣與羊毛衣就堆棧在小船上。白天最熱的時候,船員們都只穿著長袖襯衫拉雪橇,等到下午天氣轉涼到將近零度時,才再多穿上幾層衣服。船員們問布蘭吉他為什麽老是穿著長外套,他開玩笑地說:“我可是個冷血的人哪,小夥子,”他邊說邊笑。“我的木腿把地上的寒冷傳到我的身體。我可不希望被你們看見我在發抖。”

他終究得脫掉大外套。因為布蘭吉必須一跛一跛、非常辛苦地走著才能跟上大家,而且疼痛難堪的斷腿讓他光是站著不動也會流汗,好幾層衣服不斷結凍、融化、結凍、融化,讓他無法再忍受。

看到他流了那麽多血,船員們卻沒說半句話。大家都有各自的問題,大多數都是因為壞血病而出血。

克羅茲和利鐸經常會把布蘭吉和詹姆士·瑞德拉到一旁,詢問兩位冰雪專家目前冰海裏的冰況。當他們繞過從安慰峽灣朝西南方突出的巨大峽角一一或許害他們多走了二十英裏路——再次沿著峽角南岸往東走的時候,瑞德認為在威廉王陸塊與北美大陸之間的冰(不論威廉王陸塊到底有沒有和大陸連在一起)會比西北方的堆冰融化得更慢,因為在夏季雪融時,那裏的冰況變化較大。

布蘭吉比較樂觀。他認為,堆累在峽角南岸的冰山已經愈來愈小了。由冰山構成的墻曾經是分隔沿岸陸地與海上堆冰的高大阻礙,現在卻已經算不上阻礙,只不過是一些低矮的冰塔。原因在於:威廉王陸塊的峽角遮住了海域及海岸,或者是這片海灣與海岸,所以當冰河般的冰從西北方無情地擠向幽冥號與驚恐號,甚至擠到驚恐營附近的海岸時,這裏卻不會受到影響。布蘭吉這麽告訴克羅茲,而瑞德也同意。布蘭吉還指出,不斷擠壓下來的冰的源頭正是北極點。在威廉王陸塊西南方的峽角南邊受到較多遮蔽,也許這裏的冰會融化得比較快。

布蘭吉發表看法時,瑞德用怪異的眼光看著他。布蘭吉知道這位冰雪專家在想什麽。不管是海灣,或是通往錢特尼峽灣與貝克河河口的海峽,被包圍住的冰通常最晚才融化。

瑞德其實是對的,就看他要不要將他的想法告訴克羅茲船長。不過他沒有,很顯然他並不想與朋友、也是冰雪專家的布蘭吉意見相左。不過,布蘭吉還是相當樂觀。事實上,前一年冬天十二月五日的黑暗夜裏,冰原上那只東西從驚恐號一路追著他進入冰塔林,讓他幾乎認為自己死定了。從那天起,湯馬士·布蘭吉的心思與靈魂每天就非常樂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