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偵探與建築師(第3/5頁)

女人搖搖頭。

“店鋪隔弗羅,你也知道,我們很少獲準保留那些記憶。恐怕我想不起來了。大多數人都對自己的命表諱莫如深。”她皺起眉頭,“不過麽——我覺得這東西應該是個系列,總共九塊。全都是同一個客人,設計也類似。需要的話我可以給你圖紙。”

“那真是好極了。”伊斯多道。安東尼亞點點頭,伊斯多腦海中突然充滿復雜的機械與量子計算設計圖,隨之而來的還有又一陣劇烈的頭痛,痛得他直眨眼。安東尼亞朝他微笑。“希望賈斯丁沒嚇壞你。”她說,“這個行當很寂寞。工作時間長,又乏人欣賞,有時他難免忘乎所以,尤其是遇到你這樣的年輕人的時候。”

伊斯多說:“聽著倒跟當偵探挺像的。”

伊斯多在蒙哥菲區一家飄浮小餐館午餐,邊吃邊整理思緒。即便在這裏也有人認出了他——他跟安如及時行樂派對的牽扯已經被《先驅報》大肆渲染。不過他滿腦子都是命表,顧不上用隔弗羅躲避旁人好奇的目光。南瓜蛋餅他也幾乎沒嘗出是什麽味兒,只顧專心回想命表的設計。

它們幾乎一模一樣,只有刻的字眼不同:善、偉大、永恒、權力、智慧、意志、美德、真實、榮耀——沒有一樣會讓人聯想到賭王若昂。不過現在看來,千年富翁的猜測只怕站不住腳:安如事件並非賭王一時心血來潮,拿忘川的野蠻人逗樂子。那個人顯然跟火星有些牽扯,而且這種關系至少要追溯到二十年前。

他喝著咖啡,俯瞰下方的城市,花了一個鐘頭瞬目那些詞。它們曾一起出現在中世紀的文档裏:十三世紀的作品,《上帝的威儀》,作者雷蒙·盧爾,涉及卡巴拉教的傳統和一種失傳的……記憶術。盧爾有個名叫佐丹奴·布魯諾的追隨者,他完善了記憶宮殿的藝術,讓腦中的畫面儲存在有形的物理地點,這樣一來,記憶內容就好像儲存在了大腦之外似的。有意思,忘川的外記憶也是同樣的原理:利用無處不在的計算力量,把所有人想到、體驗到和感受到的東西都儲存在真正的大腦之外的某個地方。

謎題的形狀似乎終於對上了,但他又懷疑這種匹配或許只是一廂情願,相當於從雲中看出人臉。可就在這時,有關建築圖紙的碎片記憶再一次出現在他腦海裏。

他再次瞬目“記憶宮殿”,發現二十年前民聲委托建造了一系列建築,命名為“記憶九思”。建築師名叫保羅·瑟九。

所有“宮殿”都在迷宮區,彼此相隔不算遠。但關於它們的公共外記憶已經很老了,伊斯多只好親自跑跑腿。

他找到的第一個地方靠近迷宮區裏的一處市場,擠在小型公共造物機中心和猶太教堂之間。那東西簡直怪異到了極點。體積相當於一棟小房子,用了某種光滑的黑色材料。滿眼的幾何平面、立方體和管道,貌似毫無章法,但他能察覺出它的結構中包含了某種秩序。各個平面好歹也算組成了類似房間和走廊的空間,只不過更像哈哈鏡裏扭曲變形的圖像。勉強可以稱作入口的地方有塊小牌子,上面寫著兩個字:永恒。

這東西並不像出自人類之手,倒像是某種算法程序的設計。某些部分略顯模糊,仿佛建築表面在人類視覺的極限之外仍在繼續分解、分叉。就建築整體而言,這東西令人望而生畏。有當地人放了幾盆花在裏面,蔓藤已經纏上了尖頂和平面,向上尋找著光明。這些花兒稍稍削減了黑色建築內部的墓穴味兒,使其不至於太過邪性。

伊斯多研究建築結構時,一小段本地外記憶自動打開。據它說,永恒是一項試驗,“將外記憶數據直接轉換成建築物和可供生活的空間”。其實忘川到處是類似的藝術品,伊斯多的同學搞出的有些東西比這怪多了。但這裏顯然蘊含著更深層次的信息,至少曾經對竊賊非常重要。

他一時興起掏出放大鏡,結果大吃一驚。放大之後,表面呈現出無窮無盡的復雜性:黑色樹葉、尖頂、金字塔,各種形狀規整無比的建築結構,一直精細到分子水平。其材料放大鏡居然無法識別,類似所謂的佐酷Q物質,只是密度更大;雖然體積不算大,但這棟房子必定重到極點。隱藏在普通建築外表之下的不像是建築,更像是某個無比復雜的機械的一部分,凝固在時間中。

這種東西居然有九個?伊斯多深吸一口氣,也許我確實不是他的對手。

下一座宮殿離這裏只有幾百米。伊斯多一路都在沉思,全靠自己的方向感帶著他穿過迷宮區。

這一切跟安如有什麽關系?他暗想,時間、記憶宮殿、《上帝的威儀》?也許本來就說不通,也許賭王是個瘋子。可他的全部本能都在呐喊,告訴他這裏面有邏輯,告訴他眼前的一切只是巨大冰山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