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相會

人類最奇特之處是男男女女配對的方式。男女雙方時時刻刻都在爭鬥,永不滿足於讓對方各行其是。他們似乎壓根兒不懂得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物種,具有完全不同的需求和欲望,男女雙方被迫走到一起僅僅是為了繁衍後代。

你們當然會這麽想。你們的配偶不過是沒有頭腦的寄生蟲,是擴約延伸部分,沒有自己的屬性。

我們對自己的情人了如指掌。人類發明了一個想像的情人,並將這個面具戴在躺在他們床上的那個肉體的臉上。

我的朋友,這就是語言的悲劇。僅僅通過象征符號了解對方的人們被迫想像對方。而且,因為他們的想像是殘缺不全的,所以他們常常犯錯誤。

這就是他們悲劇的源泉。

我想,同時這也是他們力量的源泉。你的人民和我的人民,都為了自己進化的緣故而不惜與具有天壤之別的人結為配偶。我們的配偶總是在智力上比我們低下得不可救藥。而人類卻與挑戰他們權威的人結成配偶。他們同配偶發生沖突,並不是因為他們之間的交流比我們差勁,而是因為他們居然還要交流。

華倫蒂·維京仔細閱讀她寫的文章,這兒改一下,那兒改一下。完稿後,詞句懸浮在計算機上空。她很高興自己寫了一篇妙文,文中對星際議會內閣主席裏馬斯·奧加曼的人格進行了妙趣橫生、冷嘲熱諷的剖析。

“我們完成對‘人類星球’主人的進攻了嗎?”

華倫蒂沒有向丈夫轉過身去;只聽他的聲音,就清楚他臉上的表情,因此她對他莞爾一笑,而不必轉過身去。他們夫妻倆結婚二十五年了,就是閉著眼睛也能看見彼此的音容笑貌。 “我們讓裏馬斯·奧加曼丟醜了。”雅各特往她那小小的辦公室擠進頭來,臉與她的臉貼得很近,連他讀文章第一段時輕微的呼吸聲她都聽得見。他不再年輕了,由於用力將身體探進她的辦公室,雙手使勁支撐在門框上,結果直喘粗氣,她聽起來很不舒服。

隨即,他開口說話了,但臉與她的臉貼得很近,她能感覺到他的嘴唇摩擦她的面頰,每說一個詞嘴唇都擦得她癢酥酥的: “從現在起,甚至連那個可憐的雜種的母親看見他,都要背著手嘲笑了。”

“文章要寫得俏皮還真不容易,”華倫蒂說, “我發現自己不自覺地一再譴責他。”

“俏皮好些。”

“哦,我知道。如果我流露出自己的滿腔怒火,如果我譴責他的種種罪行,反倒會使他顯得更加強大,更加可怕, ‘法制集團’反倒會更加熱愛他,而每一個星球的懦夫反倒會對他更加低頭跪拜。”

“如果他們跪拜得更低的話,就得買更薄的地毯。”雅各特說。

她笑了起來,但這也是因為他的嘴唇在她的面頰上擦癢,受不了了。他只是略微挑逗她一下,激起她的欲望,但這欲望在旅途上是無法滿足的。他們全家人都在星際飛船上,因此飛船顯得太狹小,沒有任何真正意義上的私人空間。 “雅各特,我們快到終點了。我們一生中每年都要外出航行一次,每次旅途我們都比這次忍受得久些。”

我們可以在門上掛一個‘請勿入內’的牌子。”

“那還不如掛一個‘裸體老夫妻正在裏面重溫舊情’的牌子。”

“我還沒有老呢。”

“你已經六十多歲了。”

“如果一個老兵仍然能夠站起來,行軍禮,那我就會讓他參加閱兵式。”

“在旅途結束之前不會舉行閱兵式的。再過幾個星期旅途就結束了。我們只需要完成與安德的繼子的會合,然後就重新踏上飛往盧西塔尼亞星的旅程。”

雅各特從她身邊移開,抽身退出門口,到走道上挺直身體――飛船上僅有幾個地方能夠讓他真正站直,此處就是其中之一。不過,他一邊伸腰,一邊呻吟著。

“你吱嘎吱嘎的,就好像一扇生了銹的舊門。”華倫蒂說。

“你從寫字台跟前站起來的時候,我聽見你發出同樣的聲音。我並不是家裏惟一的一個年邁體弱、老態龍鐘、可憐巴巴的大笨蛋。”

“走開吧,讓我把這篇文章發出去。”

“我習慣了在旅途上工作。”雅各特說, “在這兒一切工作都由計算機完成,而且飛船在宇宙裏航行,絕不會像輪船在大海裏一樣搖擺,或者傾斜。”

“去找一本書讀吧。”

“我擔心你,只工作不休息,會變成一個壞脾氣的老巫婆。”

“我們在這兒交談一分鐘,相當於真實時間的八個半小時。”

我們在這艘飛船上的時間和他們那兒的時間一樣真實。”雅各特說, “有時候,我真希望安德的朋友們沒有找到辦法讓我們的飛船與地面保持聯絡。”

“這需要耗費大量的計算器工作時間。”華倫蒂說, “先前,只有軍方才有能力同以接近光速飛馳的飛船保持通訊聯絡。而現在安德的朋友們做到了,因此我們能與地面保持聯絡,我欠他們一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