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第4/5頁)

“看見了。”

“無論如何,都不要碰它。”

我當場放聲大笑。在塔列森的圖書館裏,我讀過一些戲劇,有些十分荒誕,比如《等待戈多》。我有種感覺,我們是不是飛進了一場荒謬離奇的戲劇裏了呢。

“我是說正經的。”伊妮婭說。

“要是這按鈕不能碰,你裝它幹什麽呢?”我反問道,抹了把臉上的雨水。

伊妮婭搖搖頭。“我是說,不到萬不得已的時候,不要碰。”

“丫頭,我怎麽知道什麽時候才是萬不得已的?”

“到時你會知道的,”她說道,又抱了抱我,“我們最好把船推到河裏去。”

這時候,我俯下身,想要親親她的額頭。在過去的四年間,我這樣親過她好幾次,比如在她跑去靜修前,我就這樣祝福過她;在她發燒或是累倒的時候,我曾把她抱到床上,親吻她濕乎乎的額頭。但就在我湊過去的時候,伊妮婭仰起了臉,於是,自我和她在光陰冢山谷的風暴和混亂中相逢以來,我第一次親到了她的嘴唇。

我想,前面我提到過,伊妮婭的眼神非常有力,非常親切,甚至勝過於大多數人的身體接觸……我也曾說過,和她進行身體接觸會有一種突然觸電的感覺。而這一吻……勝過這一切。那一晚,在這個曾經名為地球、現在隱沒於小麥哲倫星雲的星球上,在密西西比河西岸的漢尼拔小鎮,在黑夜和風雨中,我已經三十二歲,我感受到了初吻帶來的前所未有的感覺。

我激動地朝後退了一步,激光手電的亮光歪歪朝上,將我倆之間的空間照亮,我能看見她黑色雙眼中閃動的光芒……看上去有點淘氣,又似乎是安心,仿佛漫長的等待終於結束……但似乎又另有深意。

“再見,勞爾。”她一面說,一面擡起小舟的尾部。

我暈頭暈腦地,將船頭放進斜坡底部的黑色河水中,然後平衡著身體,爬下去鉆進了座艙。貝提克為我量身定做出這條小舟,感覺像是一件非常合身的衣服。在搖搖晃晃拍打雙手的時候,我小心不去碰那個紅色按鈕。伊妮婭推了一把,獨木舟便浮在了水上,這兒的河水很淺,深度才二十厘米。她遞給我雙頭槳片,接著是我的背包,最後是激光手電。

我開啟手電,將光束朝她的方向照去。“傳送門在哪裏?”我問,聲音像是從什麽遙遠的地方傳來的,就像是有個第三者在說話。我的意識和情感還在回味剛才的那一吻,我已經三十二歲,而這孩子剛滿十六歲,我的任務是保護她,保證她安全地活在這個世上,直到有朝一日回到海伯利安,回去看望詩人老頭。這一切真是瘋了。

“你會看見的,”她說,“等天亮就能看見。”

就是說,還有好幾個小時。這真是一出荒謬絕倫的戲劇。“我找到飛船該幹什麽?”我問道,“我們在哪兒見面?”

“有個叫天山的星球,”伊妮婭說,“飛船知道怎麽去那兒。”

“在聖神疆界內?”我問。

“差不離。”她回答道。她口中呼出的氣凝結起來,懸浮在冷冷的空氣中。“在霸主時期,它位於偏地。聖神讓它加入了保護體,並答應會派傳教士過去,但只是說說而已,這顆星球還沒歸順。”

“天山,”我重復著,“好吧。我該怎麽找到你?星球都是大家夥。”

在手電光束的照耀下,我能看到她的黑色雙眼,濕濕的,也許是因為雨或者淚水的緣故,也可能兩者兼而有之。“找到一座叫恒山的山,在那附近,有個叫懸空寺的地方,”她說,“我就在那兒。”

我握緊拳頭,粗魯地一砸。“好極了,這麽說,我只要到當地的聖神駐軍地敲敲門,問問這座懸空的寺廟在哪個方向,而你呢,就在那兒懸在空中等著我。”

“天山上只有幾千座山,”她說,聲音有氣無力,飽含悲傷,“但只有幾座……城市。飛船在軌道上就能找到恒山和懸空寺,但不能在那兒著陸,你得自己離船登陸。”

“為什麽不能在那兒著陸?”我問道,這一連串莫名其妙的謎題不由讓我火冒三丈。

“到時你就會明白的,勞爾。”伊妮婭回答,聲音顫抖,像是同眼睛一樣,也盈滿了淚水。“求你了,快走吧。”

水流一直在試圖把我從岸邊卷走,但我劃著槳,將輕快的小舟維持在原地。伊妮婭在河邊走著,和我並駕齊驅。東方的天空似乎有點蒙蒙亮。

“你確定我們會在那兒見面嗎?”我朝她喊道,大雨變得淅淅瀝瀝了。

“勞爾,我確定不了任何事。”

“連我們能不能幸免於此也不確定?”我不太清楚自己說的“於此”是指什麽,我甚至不清楚我說的“幸免”是什麽意思。

“尤其吃不準這事。”女孩回答,接著我看見她臉上展露出一直以來的那副笑容,充滿了淘氣和期盼,還有某種悲傷的意味在裏面,夾雜著一種自然而發的睿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