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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於我穿著厚毛線衫,外面套著外套,又緊緊縮在小舟船艙的尼龍裙中,顯得脹鼓鼓的,很可能看上去健壯得像個盧瑟斯人,同邊上的一個個人毫無二致。一對男女開著噴氣雪橇“嘶”的一聲從我身邊經過,他們朝我揮了揮手。

我也向他們揮手致意。

“耶穌啊。”我再次嘆道,這句話與其說是咒罵,不如說是祈禱。這一次,通信志沒再多說什麽。

寫到這兒,我想先中斷片刻。

此時此刻,故事講到這裏,雖然薛定諤貓箱中氰化物的存在,刺激著我想要快點講完,但我又受著某種誘惑,想要將這環遊星球的冒險之旅一五一十講述一遍。事實上,自四年前我和伊妮婭抵達風平浪靜的舊地之後,這是我真正意義上又一次開始的冒險。

自伊妮婭不容分說宣布我得立即從遠距傳輸器走的那刻起,已經過了三十多個小時,在這期間,我自然而然地認為,這次旅途會跟我們前一次的很相像。那一次,我們從復興之矢出發,最後到達舊地,中間穿過了一些或空蕩或遭遺棄的地方,比如希伯倫、新麥加、神林以及那個沒有名字的叢林星球,我們在那兒拋下了領事的飛船,將它藏在那兒。在少數幾個星球上,我們碰到過當地居民,其中一個是無限極海,一個人煙稀少的海洋星球。諷刺的是,我和他們的接觸,對每個卷進來的人來說,都是一場災難。我幾乎把他們的浮動平台整個兒炸平,他們逮捕了我,還刺傷我,朝我開槍,最後幾乎把我淹死。在那個過程中,我遺失了旅途中帶在身邊的幾樣最珍貴的東西,包括古老的霍鷹飛毯,一件從希莉和梅閏傳說的那個年代傳承下來的物品,還有那把同樣古老的點四五手槍,我一度認為屬於伊妮婭的母親——布勞恩·拉米亞。

但旅途的絕大多數時間,特提斯河載著我、伊妮婭和貝提克到過的絕大多數地方都是空空蕩蕩的,在希伯倫和新麥加上尤為空寂,帶著一種不祥之兆,似乎發生了什麽可怕的事,導致民眾全都被擄走了,只剩下我們三個。

但這兒不是。盧瑟斯充滿了生機,人流不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明白,為什麽這些覆蓋全星球的建築會被稱為蜂巢。

上一次旅程中,我是在伊妮婭和機器人的陪伴下,穿越了那些無人區域,身邊還有很多裝備。但現在,我坐在小舟裏,孑然一身,基本上可以說是毫無武裝,身邊不時經過一些聖神警察和盧瑟斯的重生神父,我便假裝朝他們招招手。此處的水道不足三十米寬,河沿由混凝土和塑料築成,沒有一條支流,沒有任何藏身地。橋梁和天橋下倒是有些隱蔽的地方,就像上遊遠距傳送門下的那些黑色陰影,但河上交通非常繁忙,那些陰影之處,時常有船只經過,也就是說,沒有一個地方可以容我躲藏。

我第一次想到遠距傳輸之旅的荒謬之處。一旦我從小舟中爬出來,我的衣服肯定會和別人格格不入,會立即引起眾人的注意。我的體型也不對,我帶有海伯利安口音的說話腔調也會顯得奇怪,我沒有錢,沒有身份芯片,沒有電磁車駕駛執照,沒有信用卡,沒有聖神教區文書,沒有常居地。河岸上有家酒吧,我把小舟停在邊上,在那兒等了一分鐘。空氣中飄著一股烤魚或是類似食物的味道,隨同而來的還有釀酒廠酒桶中的發酵味,或是冰啤的味道,我本來肚子就餓了,現在更是直流口水,但我意識到,一旦跑到這種地方去,兩分鐘後我幾乎鐵定會被逮捕。

的確有人在聖神星球間旅行,多數是百萬富翁,他們是生意人兼冒險家,樂意在冰凍沉眠中睡上幾個月,還花去幾年的時間債,乘著商團的運輸船在星際間來回旅行,因為擁有十字形而自鳴得意,覺得他們返回時,工作、住所、家人肯定會在這個亙古不變的基督宇宙中守候著他們。但像這樣的人很少,而且,沒有人會不帶錢,沒有聖神許可就在星球間旅行。那可能是家咖啡店,也可能是酒吧,或是餐館,管它呢,一旦我閑著沒事逛進去,過兩分鐘,很可能就會有人打電話給當地警察局或是聖神軍隊,那些人只要一開始調查,就會發現我不是教徒,而是這個充斥著重生基督徒的宇宙中的一個異教徒。

我舔舔嘴唇,任由肚子咕咕叫著,因為疲勞和高重力,我感到雙手無力,像是灌了鉛,因為缺乏睡眠,心裏又萬分失落,所以眼睛裏盈滿了淚水,但我還是劃著槳離開了河岸上的咖啡館,繼續往下遊前進,暗自希望下一個傳送門沒有那麽遠,馬上就能到達。

此時此刻,我很想寫下當時的所見所聞,所有不可思議的景象,奇異的人,奇妙的聲音以及碰巧發生的一些近距離遭遇,但我還是抵制住這股誘惑。事實上,我還從沒到過像盧瑟斯這樣的星球,這裏住著這麽多的人,這麽擁擠,這麽密閉,就那個我從混凝土河道上看到的蜂巢而言,要將那熙熙攘攘的地方探索一遍,起碼得花上一個月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