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集市常客在索道前排了很短的一條隊伍,一會兒工夫便輪到我們上出發平台。這塊竹子搭建的平台位於帕裏集市台架底層之下,離上面約有二十米,它向外額外伸出了五米左右,淩駕在深淵上方。在我們身下,除了幾千米深的空氣,別無其他,在那一片空無的底部,唯有無所不在的茫茫雲海,在隆起的巖石山脈上翻騰,仿佛白色的浪花濺潑在石樁之上。我知道,雲海之下的幾千米深處,充滿了有毒氣體,還有翻湧的酸海,我們的整顆星球,除了山嶽,都被它們覆蓋了。

纜索師傅朝我們揮揮手,示意我們過去,於是我和貝提克一起踏上跳台。這個轉運站上連接著二十多根纜索,一根根線纜伸向四面八方,它們先是稍稍傾斜向下,隨後探進深淵,最後從視野中消失,就像是一張黑色的蛛網。離我們最近的纜索終站位於北方,距離超過一點五公裏,那個平台位於一個小山頂上,在白色壯麗的卓木拉日——“白雪王妃”——的背景襯托下,那山頂尤為顯眼,但我們此次行程要往東走,將穿越山脈與山脈間的天塹,來到二十多公裏外的另一個終點站,往那個方向通去的纜索一點點往下降,最後和遠方巖石峭壁上的夕陽余暉融為一體,看上去似乎在半道中消失了。我們最後的目的地,還要越過那個終站,往東北行進超過三十五公裏的距離。如果從走道走,需要先沿帕裏山脈往北行進一段路程,然後往東橫穿一系列的吊橋和小道,整個旅程非常漫長,得花上大約六個小時。如果通過纜索和滑道走,所花時間不到走道的一半,但現在已近傍晚,而滑道尤為危險。我又朝低垂的落日望了一眼,再一次琢磨起來,這主意是否明智。

“快準備好。”纜索師傅喊聲如雷,這是個皮膚曬得黝黑的矮個男子,穿著一件朱巴,衣服斑駁變色,綴滿補丁。當我們走到裝備器械的纜繩前的時候,他正嚼著一塊柴蘇根,接著轉身把殘渣吐到了平台外。

“準備好了。”我和貝提克異口同聲道。

“互相保持距離。”纜索師傅又咆哮道,他朝我指了指,示意我先開路。

我拿出全身軛具,晃了晃,把滑動吊索理出來,把胳膊伸進那套鼓鼓囊囊的吊索裝備,這東西被我們戲稱為刑架。我摸索了一番,找到雙軸承滑輪裝置,用一個鉤環將其鉤進吊索的吊環,接著又將其套進另一個鉤環,打個單環結,作為滑輪制動的備用摩擦制動器。接著我拿出身邊最好的D型平衡鉤環,用它將滑輪的雙軌夾在一起,軌底連上纜索。繼而拿出安全繩索,在上面系上一根短短的普魯塞克吊索,將繩索穿進頭兩個鉤環,最後將其扣上胸前的軛具,連接點位於吊索下方。這一切花了不到一分鐘,我舉起雙手,抓住滑輪上的D環控制器,上下跳了跳,看看滑輪和扣索是不是牢牢固定住了。一切穩穩當當的。

纜索師傅湊過來,以專家的眼光檢查了一下雙頭D環,看看是否連接好,滑輪是否固定。他將滑輪前後試移了一米,確保幾乎無摩擦力的軸承在緊密的機體中作平滑運動。最後又將全身重量壓在我的肩膀和軛具上,讓我感覺像是又背上了一個旅行包。確認吊環和制動繩索很牢靠之後,他終於放開了我。我很確信,他並不在乎我是否會摔下去死翹翹,但二十公裏長的編織細纜伸向遠方,直至消失不見,如果滑輪卡在上面什麽地方,那麽,清理難堪場面的,就是這位纜索師傅了,到時候他得坐在繩梯或是繩座上,吊在幾千米高的空中,而往來遊客只能幹等著,最後發生騷動。不過,他看上去對裝備很滿意。

“走。”他說道,拍拍我的肩膀。

我挪了挪背上鼓鼓囊囊的高聳著的背包,順勢跳進半空。軛具的帶子繃緊,纜索下彎,滑輪軸承發出極其輕微的嗡嗡聲,我的兩個拇指按住D環控制器,慢慢松開制動,開始迅速向前滑動,片刻之後,便沿著纜索飛馳起來。我擡起腿,靠坐在軛具座椅中,就好像過去三個月來,已經養成了這個老習慣。我們的目的地,昆侖山脈,正發出明亮的光芒。黑暮逐漸填滿身下的深淵,夜影順著身後的帕裏山脈朝下移動。

我突然感覺到纜索的拉力起了一絲變化,又聽見一陣嗡嗡聲,原來貝提克也跳了下來,緊跟在我身後。我回頭望了一眼,他已經出了跳台,兩條腿以安全方式筆直地伸在前頭,整個人在彈性起降器中輕蕩。還能看見一條繩鏈將他左臂上的皮帶連在了滑輪的制動索上。貝提克朝我招了招手,我也招手回應。速度越來越快,我坐在軛具中,趕緊轉回身,注意著從我身邊尖嘯而過的纜索。有時候,鳥兒會停在纜索上休息。有時候,纜索上會結出冰塊,聳起一個尖刺。還有一些極少的情況,有些人出了意外,或是掉出了安全帶——天知道什麽原因——而滑輪還留在纜索上。甚至還有一種情況,雖然極為罕見,但仍舊不得掉以輕心:有些人出於惡意的心理,或是本身有精神病症狀,會在纜索上停留片刻,在上面系上一個楔索,或是彈簧凸輪,給下一個遊客留下一個小小的驚奇。犯下這一罪行的犯人會被判以死刑,將會從布達拉或洛京最高的平台上扔下去,但是,對於遭遇楔索或是凸輪的人來說,這根本無法給他們帶去多少撫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