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第3/9頁)

格列高裏亞斯中士沒有誇大其詞。德索亞神父艦長在“拉斐爾”號的最後一役中遭受了嚴重的創傷和燒傷,瀕臨死亡。

中士已經把我、貝提克和伊妮婭領進了玉皇廟。這座建築同這次會面一樣怪異。廟外有一塊巨大的無字石碑,表面非常光滑,伊妮婭曾簡要提及這塊碑的來歷,它來自於舊地上原來的那座玉皇廟,數千年來它一直矗立在那座門外,雖有眾多朝聖者絡繹不絕地前來,但從未有人在上面題過字。廟內的殿院已經經過密封並加壓,裏面回聲不絕,有一條巖石台階繞過一塊巨石(那其實是泰山頂峰)。在龐大廟宇的後部,建有一些為朝聖者而設的小型睡房和膳房,在其中一間房間中,我們見到了德索亞神父艦長和另兩名幸存者。除了格列高裏亞斯和垂死的德索亞,還有另兩名男子:武器系統官單卡雷遭受了嚴重的燒傷,昏迷不醒;霍根·利布萊爾是四人中受傷最輕的,格列高裏亞斯說他是“拉斐爾”號的“前任”副官,他只是斷了左臂,那條胳膊被吊在吊帶中,除此之外沒有任何燒傷或受沖擊而成的淤傷,但這名瘦削的男子身上有一絲寧靜和孤僻的意味,就像是正處於休克中,或是正在沉思什麽事情。

伊妮婭的注意力立刻回到了德索亞神父艦長身上。

屋內有幾張為朝聖者設置的普通小床,神父艦長正躺在其中一張上,赤著上身,不知道是格列高裏亞斯脫掉了他上身的制服,還是在遭受沖擊波攻擊或在重返大氣層時就已經燒毀。褲子已經四分五裂,兩條腿光著。他身上唯一一處沒有嚴重燒傷的地方,便是胸膛上的十字形寄生物——它呈現出健康的粉紅色,又顯得相當惡心。德索亞的頭發都被燒光了,臉上劃上了一道道的疤痕,顯然是液體金屬和輻射所致,但我一下子就看出他曾是個容貌出眾的人,最惹人矚目的是那雙清澈、充滿憂慮的褐色眼睛,就算是正在經受一波波勢不可擋的痛楚,那眼神仍舊充滿了神采。有人已經給他全身上下敷上了燒傷藥膏,用上了臨時表皮療傷藥和液體消毒劑,並使用了救生船上的標準醫療箱靜脈點滴,但這一切對這名垂死的神父艦長來說都不會有什麽效果。我以前見過這樣的燒傷情況,並不是都是發生在星艦遭遇戰。在冰架戰役期間,我有三個朋友受傷,由於沒有醫療直升機救他們出去,所以他們幾個小時後便死去了。他們的尖叫聲恐怖得令人無法忍受。

德索亞神父艦長卻沒有尖叫,看得出來,他正強忍著劇痛,咬緊牙關不喊出聲,那雙眼睛緊緊盯著什麽東西,直到伊妮婭跪到了他的身旁。

一開始,他沒有認出她。“貝茨?”他咕噥道,“是……環系官……阿蓋爾嗎?不……你戰死了。其他人也是……坡·丹尼斯……打算放下船尾救生船的以利亞……還有右舷船體破裂時的那幾個年輕士兵……可你看上去……好熟悉。”

伊妮婭想要抓住他的手,但發現德索亞失去了三根手指,於是把手伸向汙跡斑斑的毯子,貼到德索亞的手旁。“神父艦長。”她輕柔地喚道。

“伊妮婭,”德索亞說道,那雙暗沉的雙眼終於第一次聚焦在她身上,“你是那個孩子……那幾個月來,我們一直在追你……我看著你從獅身人面像中出來。你是個不可思議的孩子。很高興你還活著。”他將目光移至我身上。“你是勞爾·安迪密恩,我看過你在地方軍服役的档案。我們在無限極海上差一點抓到你。”一波劇痛席卷過他的身體,神父艦長閉上雙眼,牙齒緊緊咬著燒傷的血淋淋下唇。過了片刻,他睜開眼睛,繼續對我說道:“我手裏有一件屬於你們的東西,一件私人裝備,在‘拉斐爾’上。宗教法庭結束調查之後,便把它給了我。我死後,格列高裏亞斯中士會把它還給你們。”

我點點頭,但事實上完全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德索亞神父艦長,”伊妮婭低聲道,“費德裏克……能聽見我的話嗎?你還清醒嗎?”

“能。”神父艦長喃喃道,“止痛劑……叫格列高裏亞斯中士不要用……不想永遠睡下去。不想平靜地離開。”又是一波劇痛。德索亞的頸部和胸部的傷痕遍布,裂著一道道大口子,就像是燒傷的鱗片。他身下的毯子上已經流上了一大攤濃液。他閉上雙眼,等著痛楚的潮水退去,但這次持續得更長。我突然想起自己經受腎結石的劇痛時是怎樣蜷縮起身子的。我試圖想象這個男人正遭受著怎樣的折磨,但卻想象不出。

“神父艦長,”伊妮婭說,“有個辦法可以讓你活下來……”

德索亞猛烈搖頭,他已經不管這動作會帶來多大的痛楚。我發現他的左耳幾乎已經燒焦了。就在我看著他的時候,一小片焦片剝落下來,落在了枕頭上。“不!”他大叫起來,“我和格列高裏亞斯說了……不要不完全的重生……變成白癡,不男不女的白癡……”他咳嗽起來,露出焦黑的牙齒,不過那也可能是在大笑,“作為一名神父,已經受夠了。總之……我已經厭倦了……厭倦了……”他舉起手,用黑糊糊的右手指根拍了拍血肉模糊的胸脯上那粉紅色十字形,“就讓這東西和我一起赴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