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

時間要塞矗立在偉岸的籠頭山脈的極東邊緣,由一堆煆燒石建成,面目猙獰,帶著巴洛克風格。它有著三百間房間和廳堂,迷宮般的黑暗走廊通向深廳、城堡、角塔,陽台俯瞰著北部荒野,半公裏高的通風管道升向光明,據說也下降到這個世界的迷宮中,欄杆被頂上高峰吹來的寒風長年累月地侵蝕著,樓梯——裏面和外面都有——是在山石上鑿刻出來的,卻完全不知通向何地。彩色玻璃窗高一百米,它們可以捕獲第一縷夏至日光,或者第一縷仲冬月光,而有些無玻璃的窗戶,僅有人的拳頭那麽大,往外望去,什麽也看不見。墻上,淺浮雕無邊無際地展示陳列;壁龕裏,奇異的雕刻半隱半現。屋檐和欄杆、左右兩翼和聖物儲藏所之上,屹立著一千多只筧嘴,朝下凝視,目光穿越巨廳中的木椽,它們坐在有利的位置上,以便能窺到東北面帶著血色的窗戶,它們展翅俯背的影子就像嚴厲的日晷之影在那兒移動,那影子在白天由日光投下,夜裏則由燃燒著煤氣的火炬投下。時間要塞的所有地方,都能看出伯勞教會長期把持的跡象——贖罪聖壇上蓋著紅色天鵝絨布,天神化身的站立雕像有的掛著,有的自由站立,彩飾鋼鐵作刃,血紅寶石作眼。狹窄樓梯和黑色大廳的石頭中,雕刻著更多的伯勞雕像,它們的魔爪自巖石中伸出,尖利的刀刃由石中落下。四條手臂合攏過來,給人以最後的擁抱。在夜裏,這地方處處彌漫著恐懼。似乎是為了用作最後的裝飾,曾經有人居住過的大廳和房間裏,裝飾著血紅的細絲;墻壁和坑道天花板上,則裝飾著紅色的蔓藤花紋,紋路隱約可辨;被褥凝結成一大塊銹紅的東西;中央大餐廳中,充滿了惡臭,那是幾星期前剩飯的腐爛臭氣;地板和桌子,椅子和墻壁,都裝飾著血跡斑斑的衣服和撕成碎片的長袍,它們無聲地躺成一堆。到處都是蒼蠅的嗡嗡聲。

“真他媽是個好地方,不是嗎?”馬丁·塞利納斯說,聲音在要塞裏面回蕩。

霍伊特神父邁入巨廳的內部。那裏有一扇面朝西方的天窗,高四十米,午後的陽光從中灑落進來,落在布滿灰塵的圓柱上。“真是不可思議啊,”他小聲說,“新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也比不過它。”

馬丁·塞利納斯放聲大笑。閃耀的光線勾勒出他的臉頰,以及他色帝的前額。“此物專為活神而造。”他念念有詞。

費德曼·卡薩德把他的旅行包放到地板上,清清嗓子。“這地方想必建於伯勞教會之前吧。”

“的確,”領事說,“但是伯勞教會在過去兩個世紀裏占領了這地方。”

“可現在看上去可沒人占領了。”布勞恩·拉米亞說。她左手拿著她父親的自動手槍。

來到要塞後的最初二十分鐘裏,大夥都在裏面又叫又喊,但是回聲慢慢消弱,然後沉默,加上餐廳裏蒼蠅的嗡嗡聲,讓他們變得寂靜無聲了。

“這天打雷劈的東西,是哀王比利的機器人和克隆人奴隸建造的,”詩人說,“總共花了八個當地年,在神行艦到來前就建好了。這應該是環網最偉大的旅遊勝地,是通往光陰冢和詩人之城的起點。但我懷疑,即使在那時,那些可憐的笨機器人勞工也早就知道當地居民口中的伯勞故事了。”

索爾·溫特伯站在一面東窗旁邊,舉起他的女兒,讓柔和的光線灑在她的臉上,灑在她蜷緊的小拳頭上。“現在,所有這些都沒什麽意義了,”他說,“大家找個幹凈的角落吧,我們得在那睡覺,吃晚飯。”

“我們晚上不繼續前進嗎?”布勞恩·拉米亞問。

“去光陰冢?”塞利納斯說,這是他旅途中第一次真正現出驚訝的表情,“你想黑燈瞎火地去見伯勞?”

拉米亞聳聳肩:“這有什麽分別?”

領事站在一扇門前,門上用鉛條鑲嵌著玻璃,通向巖石陽台。他閉上了眼睛,身體仍然晃來晃去,在平衡纜車的運動,山上一夜一天的旅行,都已經在他腦中變模糊,在疲憊中丟失了。三天來他幾乎沒有睡過覺,焦慮與時俱增。但他及時睜開了雙眼,沒有站在那打起瞌睡。“我們累了,”他說,“我們今夜就睡在這兒,明早下去。”

霍伊特神父走到了外面,來到陽台的狹窄平台上。他倚在粗糙的石頭欄杆上。“我們能從這看到光陰冢嗎?”

“不能,”塞利納斯說,“它們在那座高山後頭。不過,看見北面那些白色東西了嗎?偏西一點……那些閃光的東西,就像埋在沙土裏的碎牙。看見了嗎?”